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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在湖中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5-06-29   阅读:

  
  小女儿花尖恐的哭叫声渐渐停了,被不安和混乱扯裂开口子的黑夜又重新拉上了拉链子。顺兴坐在院子的石礅上,闷头抽烟。烟头一闪一灭,就像离水的鱼艰难翕动的嘴。顺兴觉得自己就是条濒于死亡的鱼,头脑里一片真空——他颅内的脑浆水被女儿的哭喊声掏挖得一点都不留了。
  夜像个深不可测的黑湖。
  如果夜真的是个深不可测的湖就好了,就像村东口的东湖。顺兴想。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在湖中沉浮,他愿意自己一动不动,不挣扎,不呐喊,让空荡荡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沉至底,永远也不要浮上来重见天日,这样,他就可以置身事外一了百了,这样他就可以永脱痛苦,远离罪孽。
  但这只能是顺兴的一厢情愿。
  痛苦漫漫无际,似这夜的黑,一层层包裹着顺兴。顺兴觉得自己就像是家里女人饲养的蚕。蚕吐得是蚕丝,而他却是一口一口吐着痛苦。顺兴是孤独的,他喉咙咕噜着,他在黑夜中仰起头,他很想仰天哀嚎,就像一只跪立于悬崖绝壁之上的伤狼,对着清冷的寒月长嗥。
  当然,此时顺兴只能默默地长嗥——顺兴知道,他此刻不能长嗥,也绝不可以长嗥,在这酽酽的夜色中,他的任何情感渲泄都于今晚发生的事无补,他只有冷静地面对,他必须得背起他必须背负起的责任,哪怕脖子上天天套着枷锁,也得义无反顾。因为,世界上很多的东西都不是想逃就躲得开的,因为,他的背后已经没有退路——他是个父亲!
  顺兴死劲地抽着纸烟,烟是劣质的经济牌。顺兴从点上第一支烟起,就没停过,他抽着,死劲地抽着,他希望这些呛人的烟雾,能把那些游离于自己身体之外的脑浆水,重新招回,能让他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来。
  花哀绝的眼睛像一把磨钝了的菜刀,割着顺兴的心,一下一下,鲜血四溅,拉锯般来回地锯着┅┅
  搭底儿子福臻歪咧着嘴笑着,歪咧的嘴里流着涎液┅┅但他的眼睛里分明闪耀着雷电般的光芒,这眼光是动物的,却是不可抑止兴奋的┅┅
  花和福臻的目光在顺兴的脑海里闪回,交合,顺兴悲怆欲绝——
  老天爷呀,我前世做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呀,你要如此折磨我,羞辱我,如果我前世罪孽深重,你就该惩罚我,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孩子们是无辜的啊!
  阿爸!黑夜中传来了花凄怆欲绝的叫喊。
  顺兴像是雷殛了一般打了个寒战,他从浑噩中清醒过来。
  夜依旧黑得深不可测。
  夜也很静。
  夜空中并没有花的叫喊声,刚才只不过是一个幻觉。黑夜里有的只是蚊子营营嗡嗡的轰鸣声。
  夜渐深了。
  枯坐在石礅上的顺兴站了起来。
  顺兴抽完最后一口烟后,重重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他看了一眼花的房间,之后,又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黑古隆冬的牛栏屋,走到屋里去。顺兴在扔下烟头的时候,做出一个决定——夜很静很黑,黑暗中却蕴藏着一个大炸雷,石破天惊!
  顺兴回房后没有点灯,摸黑躺到床上。床上没有女人秋桃。其实顺兴是知道秋桃不在床上的,秋桃挨了自己一巴掌后就从花的房里没有出来过。
  顺兴今晚心里也不希望秋桃在床上。
  他很有些愧对秋桃——刚才那一巴掌下手太重了,秋桃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
  今晚,顺兴也有些怕见到秋桃,就像怕做错事一样。他怕秋桃和自己在一起时会东问西问——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而让秋桃晓得了他的决定,说不定她要和自己拚命,那样他就无法完成自己的决定。所以,顺兴必须得先瞒着秋桃。
  夜静更深,顺兴又开始想那个刚刚作出的决定,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个什么狗屁决定呀!顺兴呀顺兴,你真是个孬种!顺兴从心里骂自己,他甚至都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巴掌——一个大活人居然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顺兴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秋桃嫁给顺兴后,她一口气生了三个囡就是没个带把的。按当时的乡风,一户人家没个男丁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因此,秋桃因生了三个囡而没个儿而饱受顺兴父母的白眼,他们甚至骂秋桃是只会生赔钱货的母鸡。幸好,秋桃在怀第四胎时,生下了儿子。
  这个儿子自然就成了家中的宝。
  顺兴的父亲得知秋桃为自己生了孙子后,兴奋得戴着个老花眼睛,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手指醮着唾沫翻了一宿的《新华字典》,他最后给孙子取名福臻。
  福臻自小力大性蛮爱自行其事。一开始顺兴并不为意,十个指头都有长短嘛,人怎么可能都一样乖巧听话呢?顺兴相信这一切福臻长大后都会好起来的。福臻少时曾做出过一件可谓惊天动地的事——那年,福臻10岁,那天放学回家后,福臻照旧把关在栏里的牛赶到门前的山上放牧,天落黑时,牛可能没吃饱肚子不肯回家,这就和福臻犟上了。福臻扯着牛绳拚命往山下拉,他用柳条抽,牛也不听话,四只脚像是生进了土里一样纹丝不动,福臻拉不动牛,火起,拔出别在腰际的砍刀,冲着牛角就是一刀,砍掉了半只牛角,痛的牛疯一样逃回家中,顺兴望着血淋淋的牛问明缘由后,这回不再纵容,牛可人一家人的命根子呀,他摁住福臻暴打了一顿,不料,福臻被打后,居然恶狠狠地冲着顺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把顺兴戗了个半死,致使他再不敢让福臻去放牛了。福臻说,下回牛不听话,我就把它的另一只角砍掉!
  “呜噢。”一声尖利的嚎叫声从夜空中传来,这声嚎叫像是饿狼的长嗥,碜人,充满了饥渴、痛苦、焦躁、骚动。长嗥声像是滚地雷,把顺兴从床上炸得跳起来。“呜噢呜噢”长嗥声一声跟着一声。从牛栏屋里响着,在村庄上空像夜枭一样飞旋着。顺兴跌跌撞撞走出屋子。
  夜漆黑。
  顺兴摸黑走到牛栏屋前,牛栏屋用大铁锁锁着。顺兴手哆嗦着抚摸着铁锁。铁锁是他晚上加上去的,加上锁的牛栏屋就像一只囚虎的笼子,把危险和灾难都关在笼子里了。
  如果不是发生那起事,顺兴是不会给牛栏屋加铁锁的。
  顺兴一遍一遍抚摸着铁锁,心中悔恨交加——我现在把这个锁挂上去还有什么用?当初怎么没想到早一点把锁挂上去?羞辱、懊悔、伤痛刀一样砍着他的心。顺兴颓然地滑倒在地上。
  阿——爸。牛栏屋里传来了一声叫声。
  呜噢呜噢的长嗥声从顺兴的手指触摸到铁锁时就停了。停了长嗥后的夜很静,静得连屋脊上风蹑手蹑脚跑过的脚步声都能听到。
  阿爸。牛栏屋里又叫了一声。
  顺兴泪流满面。
  顺兴感到自己真的快疯了。福——儿——他从心中泣叫,他的手用力地拉扯自己灰白的头发,拍打着牛栏屋破败的木门。
  阿爸。
  福儿,你要是不长大多好。顺兴痴想。
  福臻从小除了脾性有些古怪外,人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是家中的最爱,顺兴的老父亲到任何场合都会带上他,尽管,那时家里穷,一分钱掰成二分用,但他总是时不时地会给福臻买颗糖果之类的。福臻伤牛后,他的爷爷曾带他去算过命。算命的说,福臻命里忌水,他只要离开水就能一生平平安安的,因此,福臻自小到大,家里人都不准许福臻到东湖去玩水,那怕一些小水沟都不成。因此,福臻到大都不会游水,连村里小孩子常用的狗刨式也不会。可结果呢?
  狗屁算命的。顺兴此时恨算命先生——自己一生小心谨慎地看护着福臻,让他离水远水,可自己的努力怎么还是不能给福臻带来平安,反而为家里招来惊恐灾难呢?
  福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呆头的?
  大概就是14岁那年从看狗交媾开始的吧。顺兴忆想。那一年可真有些祸不单行——他的老父亲老母亲都相继病故。那是冬季,那天天将黑,空气都像是被冻得凝固了。灰色的天空中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顺兴看了看天色,从时间上看,福臻早该放学回家了,可家里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这样坏的天气福臻这么迟都不回顺兴就有些不放心不回家的儿子,于是,他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拿起把油布伞就一路寻去。寻至村口的晒场上,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寒风中,一只小花狗和一只大黑狗正在交媾。那两只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鲜红的舌头一伸一缩着,地上滴着一摊湿湿的涎液。顺兴的脸倏地红了,但他很快就变得铁青——在两条交媾的狗的不远处,他看到了福臻。福臻他根本没有看到父亲的到来,他陶醉着,双手在自己的裤档里折腾着。畜生!顺兴骂道。顺兴骂得很响,就连那两只狗都吓了一跳,但福臻还是没有听到,直到顺兴粗大的手掌石头一样落在他的头上,福臻才抬头看到了父亲,福臻一脸怅惘。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令父亲如此暴怒——福臻是被顺兴拖着回家的,到家中,顺兴拿过门后的扫帚把对着福臻的双脚狠狠的就是一棍。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打第二棍时,福臻被秋桃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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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燕语千千   推荐:燕语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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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燕语千千:
故事带有一些悲哀与无奈的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中国古老的观念,正是这个观念让顺兴一家为了儿子费尽心力。三个女儿后的继续生育,孩子上学和生活的一些故事,让读者看到一个艰辛、酸楚的一个时代画面。而故事的发展更是让读者感到心痛不已,那个叫做福臻的孩子,在教育缺失后的一些举动,青春期的迫切的生理需要,及对花的疯狂举动,无不说明教育对孩子的重要性。而最终顺兴的处理虽说带有无奈,但更多的则是无知的体现。故事悲哀酸楚,反映着教育的严重性。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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