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回到这里时，我已是两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他们长得圆鼓鼓的，很可爱。
　　很庆幸老天的眷顾，和您想的一样，是对龙凤胎。按照您的心愿，我给他们起了名字，男孩儿名叫团团，女孩儿叫圆圆，团团圆圆。
　　这次回来，原是要带他们一起回来的，让您看看他们。不过，孩子太小，圆圆这几日又感了风寒，所以，我将他们留在了家里，由他们的奶奶照料。
　　你知道吗，圆圆那天拽着我的衣服，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她嚷着说，想要见一见您，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和当年我看您时一样，一样的满怀期待，等着一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答复。
　　山路漫漫，乘了两天的车程，才是刚好到了这座山的脚下，到达这里时，已经是夜里。
　　因为这路太窄，又太过崎岖，丈夫便将车子停在了山路的岔路口，我的心里，不知被什么所牵连着，总想着可以快些的见到您，可我又怕。
　　我沿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路，走着。
　　路边的野花开的，还是和十二年前一样，路还是那么的磕磕绊绊，周围的杂草生长的茂盛，掩盖了去路，时不时的还会跳出几只虫子来，现在瞧了，倒也有趣。
　　那堵看惯了的墙壁，已经颓圯的不成样子，大概是常年饱经风霜，墙根处露出的红漆漆色的砖砾都已掉了粉末。这条路上的那几间草屋，没有了，可能是住在那里的人搬走了，或者，坍塌了，被风吹走了。
　　不管是怎样，我都离开的太久，太久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半仰起头。
　　暗沉的夜色，包裹了这座沉寂的山丘，安静的模样，没做任何改变，偶尔能听见几声蛙叫，和并不讨厌的蛐蛐声。
　　我看着渺茫的夜空，那么深，什么都看不到，我的五指，我的手掌，我的全身，都被裹进了这漫长的夜里，这走了十二年不见的地方。
　　我轻笑一声，沉下了头，刚要转过身时，却听见人说。
　　“爷爷，星星为什么这么好看？”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穿着一身粉色长衣的小女孩儿眨着眼睛，仰着头瞧着天空。
　　“因为啊，它是人的眼睛。”
　　“眼睛？”她很好奇，又问:“为什么会是人的眼睛呢，那是谁的眼睛？”
　　“是你的爸爸和妈妈。”
　　那个声音，饱经沧桑，停了好长一会儿，带着一种凄苦，继续说:“将来，爷爷的眼睛也会成为星星，在天上，看着我的媛媛。”
　　“所以媛媛一定要乖，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
　　老人微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小孩子吐了吐舌头，她蹦跳着点头说好，挽上老人的手臂，娇滴滴的呢喃了几声。
　　就这样，一个沧桑的老人牵着一个五岁大的女孩儿，两个人的身影逐渐的越走越远，直到消失。
　　而记忆，却把我带回了十七年前。
　　那一年，我五岁。
　　爷爷带着我来到这里时，我只有五岁。
　　我五岁的童年，只有笑容，只有朗朗的笑声。爷爷牵我的手上山下山，背着我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夜路，他给我讲很多的故事，一路上，我们会说很多有趣的话，我都会笑的很开心，而爷爷，也会笑的合不上嘴。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笑容没了。
　　七岁那年，我哭着从学校里跑回来，浑身上下全是泥土，脸蛋儿也是脏兮兮的。爷爷看到我时吓了一跳，这么远的山路，我竟是一个人跑了回来，他担心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并没有开口。
　　他又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老师说你了？媛媛，爷爷不是告诉过你，做人要大度的吗，你怎么......”
　　“他们说我是个没有爸爸妈妈没人管的野孩子——”我大哭着，推开了爷爷的手臂，跑了出去。
　　那个时候，爷爷只是发愣似的怔怔的站在那里。
　　我的笑，越来越少，那条夜路上，同他的话几乎全无。爷爷给我讲故事，总是讲到一半，我便打断了他。
　　我开始会哭，会闹，会耍脾气，我总是问他，我的爸爸妈妈呢，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我却没有。
　　他只会摸着我的头说“爷爷陪你。”
　　“不，我不要爷爷，我要爸爸要妈妈！”
　　逐渐的，我开始不愿意和他说话。山里的人，住的都很偏僻，离的也都很远，所以我所见过的，所能依靠和亲近的，也只有爷爷。
　　我不吃他做的饭菜，甚至不去看他，他去学校接我，我也是离得他远远的。
　　我不知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拿着包好的香喷喷饭菜，躲在学校栏杆外的往里张望，偷偷的徘徊，却是不敢叫里面的人。
　　我不知道，那条夜路里，爷爷叹息下的泪。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要一个答复。
　　八岁那年六月的夜里，电闪雷鸣，大雨冲刷了很多间草屋，躲在教室里的我蜷缩着，看着同学们一个又一个的被父母接走，只有我，躲在桌子下。
　　我怕，我真的很怕，我抱着身体瑟瑟发抖，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湿了我的衣襟。
　　“媛媛，媛媛——”
　　我朦胧昏沉中，听见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并不确定。
　　“媛媛？媛媛——”
　　是我的名字，是有人在叫我，我从桌子下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一个躬着身子驼背的老人手颤抖着，拿着一个微亮只能照一点儿地方的油灯，焦虑的唤着。
　　是爷爷。
　　我从桌子下爬出来，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我承认，那一刻，我很开心。
　　他的衣服湿透了，赤着脚，可能鞋子已经被雨水冲跑了。
　　爷爷老了，动作也慢，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他能这么快的赶过来，到底是有多么的担心和着急。
　　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不会再去问什么了，自从那次爷爷被山里的蛇咬伤，便一天比一天的消瘦了，话也一天比一天少，只是有时候嘟囔着一些，见我过去，便不再开口。
　　我开始学着照顾他，学着自己去砍柴，洗衣，做饭。
　　十岁那年，柴火用完了，我背着箩筐，一个人上山，可我太笨了，竟然从半山腰上摔了下来，幸好挂在了树枝上，我消失了两天两夜。
　　爷爷恨不得找遍了整座山，他带着住在山里的几户人家，上山找我，那天夜里，我迷路了，我听不见爷爷他们的呼唤，可是那夜空中的星星带我回了家。
　　我一个人下山，走到家时，爷爷还没有回来。
　　我就站在门前等他，第二天早上，他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回来，他们说，爷爷昨夜摔倒了，把脚环的骨头摔断了，以后只能靠着拐棍走路。
　　他说:“媛媛，爷爷再也照顾不了你了，爷爷已经联系了人，过几日就会过来接你，你和他们走吧。”
　　什么人？爷爷要我去哪里？他要赶我走吗？
　　“不，我不走，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使劲儿的摇着头。
　　可我拗不过他，分别前一日，爷爷撑着身子，非要再和我走一次那条上学的路，他要我牢牢的记住这座山的模样。他说:“媛媛，别怪你的爸爸妈妈，你应该为他们骄傲。”
　　我走了，我离开了这座山，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那日，城里来的一男一女对爷爷说会照顾好我，他们强行的把我带走，任由我的哭喊，爷爷终究没有回头，我知道，他心如刀绞。
　　我想回到这座山里，一直都想，因为爷爷在这里。
　　直到两年后，山里传来一个消息，刚放学的我满怀心里，可我看到那封捎来的口信时，我不敢接受。
　　爷爷死了，他离开了。
　　城里的收养我的叔叔摇着头告诉我说，其实爷爷曾经是一个部队的营长，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军人，在一次危险的任务中，不幸身亡了。而派他们前去任务的人，就是爷爷。
　　我本来可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爱我的爸爸妈妈，可是都没了。
　　爷爷辞职了，他带着我，从城里搬到了山中，因为爸爸妈妈说，想要去看看山里的那群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们，所以爷爷便带着我在山里一住便住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