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擂台】高德邦之死

作者:衣零    授权级别:C    精华文章    2015-06-20   阅读:

  
  高德邦死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凌晨两点十一分,放在我枕边的手机突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我第一次觉得我精心设置的手机铃声是如此的刺耳,像电锯划过潮湿的木板所发出来的声音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喂,你好,请问你认识高德邦吗?”我刚刚接通电话,一个急促的男人声音便像风一样灌进了我的耳朵里。
  “是,是,我认识。请问——”
  “你是高德邦的家属,还是朋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男人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生硬地问道。
  “高德邦是我的同事,也算朋友吧!”
  “好,是这样的。我这里是交警大队,高德邦在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单方交通事故死亡,现在在医院,请你通知家属尽快过来确认尸体。”
  “什么?高德邦……”我还没有从朦胧和惊恐中清醒过来,电话里便传来了沉闷的“嘟嘟”声,随同我打鼓一般“砰砰”的心跳声,彻底把我从梦境中拽进了现实里。
  我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只有窗户上隐隐约约地透进来一片薄如蝉翼的月光。借着这点亮光,我突然看到了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那是一张我和高德邦的合影,去年一起到三亚旅游时在海边拍下的。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高德邦一边朝着迎面扑来的浪花静静地走去,一边回过头来大声地冲着我喊:“兄弟,恭喜我吧,我终于要离婚了!”
  呼啸的海风将高德邦的呼喊声吹到了另一个缥缈的角落,传到我耳朵里的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声音。我在高德邦的声音里听不到悲伤,也听不到兴奋,在他越来越渺小的背影里,看不到喜悦,也看不到无奈。那一瞬间,他像一个已经逃离了尘世的影子,在湛蓝的海水里渐渐地暗了下去。
  突然,一朵巨大的浪花将高德邦扑倒在海水里,看着他迎面倒下去的身影我像疯了一般冲向他,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时,高德邦突然从海水中坐了起来,抱着我放声痛哭。
  他一边哭,一边嘶哑地说:“兄弟,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我真想就这样一直在海水中睡下去。”
  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又一次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我看着屏幕上不断泛起的亮光,心突然沉没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照片上的高德邦笑的那么淡然,而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隐藏着太多的抑郁和忧伤。关于高德邦的这些抑郁和忧伤,只要我不说,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交警大队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一次又一次地打进了我的手机里,那首听了三年的钢琴曲随着屏幕亮起的蓝光一次又一次地弹奏了起来,琴声悠扬,如泣如诉,只是在这个万分沉痛的夜里,它像一支哀乐带着我走进了一个悲伤的世界。
  就在我伸手去接听电话的时候,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玻璃镜面散落了一地。
  “喂,你好。麻烦你现在来一趟交警大队,关于高德邦的一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电话里,依然是那个男人急促的声音,他的声音既冷漠,又生硬,仿佛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挂断电话,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里浸满了冰凉的汗水,甚至额头上、后背上、脚掌上也被汗水浸湿了。
  我穿上拖鞋,打开床头灯,将相框玻璃碎片一片一片地拣起来放到垃圾桶里,最后,在拣起我和高德邦的合影照片时,从他满脸清透的笑容里,我渐渐地看到了忧伤,看到了死亡的影子。于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我,高德邦也许并不是意外死亡。
  在去交警大队以前,我翻遍了所有的衣柜,终于找到了那件黑色的西装,它的存在,只是为了陪同我一起去参加各种场合的葬礼,亲人的、朋友的、同事的、甚至是陌生人的。而今夜,这套黑色的西装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凝重。
  虽然,从得知高德邦死亡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我始终无法相信高德邦死亡的实事,除非,我亲眼看到他躺在血泊中的年轻的尸体。
  我在黑色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无意中摸到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纯白的花瓣上已经泛起了黄色斑点。可能是因为小白花在衣服口袋里放的时间太久了,每一片花瓣都像被霜杀过了一样,显得无精打采,奄奄一息。小白花的下摆上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哀念。
  我一边步行去交警大队交待情况,一边仔细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逼迫我必须记起这朵小白花的主人,可是,从五年前开始,我已经穿着这件黑色的西装参加了十几场葬礼,我甚至无法一一记得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的名字,也就更难以在记忆的沙漠里去寻找到一个已经化为灰烬的生命。
  我仔细端详着握在手里的小白花,仿佛它是从我的手心深处渐渐盛开的一样,它的根早已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肉里,它的经脉正和我的血液融为一体。
  小白花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端庄沉默,有时候,我感觉它像一团火,灼伤了我手心里的皮肤,有时候,我感觉它像一块冰,冻结在我的手掌上。
  好多次,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我都想把它轻轻地抛出去,彻底地抛出我的世界,可是,每一次,当我将手伸到垃圾桶口的时候,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抛弃对一个已经消失的生命算不算是一种亵渎和不敬。
  于是,我犹豫着将小白花重新装进了衣服口袋里。对我来说,或许这也算一种缘分,一种生离死别的纠缠,一场记忆和忘却的较量。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师傅,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一次出差的旅途中,因为突发心脏病而猝死在一路向西奔驰的火车上。那是我第一次经历了人的意外死亡,当我去参加他的葬礼时,看着他年轻时棱角分明的遗像,闻着满屋子扑面而来的香火和纸钱的味道,我才明白,有时候,生和死,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我还想起了一个陌生的老人,佝偻在银行外面的台阶上,被一场大雪彻底覆盖,白色的雪花像一块温暖的毛毯将老人骨瘦如柴的身体包裹起来,他死的静悄悄,像一场雪一样无声无息,在黎明飘落,在中午融化。老人的葬礼并不能称之为葬礼,只是一幅简单的棺木,装着他干枯的躯体安葬在了公墓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那几个帮忙打墓的男人,只是将他放进了浅浅的土坑里,轻轻盖了几铁锹土就大摇大摆的走掉了。那一次,我终于明白了生命也存在贵贱之分,死亡也未必对众生平等。
  而高德邦的离去,却更加让我畏惧死亡来临的速度。就在他临死前几个小时,我们两个人还坐在广场旁边的饭店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他一边帮我把菜夹到碗里,一边调侃地说:“兄弟,你现在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只是我,突然感觉天像塌了一样,老婆跟自己的领导结婚了,儿子也被上了别人的户口。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成了一个人了,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抽烟喝酒,一个人加班到天亮,一个人到高速公路上飙车。”
  我连忙把一杯已经放到冷却的茶水递到高德邦手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兄弟,天塌了还有比你更高的人顶着。没有老婆,没有儿子全当自己白活了五年,五年之后,该有的你全都会有。”
  高德邦冷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他用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搓了几下,说:“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活了这么多年,我也算尽心尽力了,对老婆,对儿子,对领导,对工作都问心无愧。只是我他妈的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他们要这样对付我。像我这样一个人,像我这样一个连白痴都不如的人,都需要他们费尽心机来对付我吗?”
  看着高德邦从眼角悄悄溢出的泪水,突然一种揪心的疼痛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保持了沉默,高德邦也保持了沉默,这种沉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默契,也是两个男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123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上一篇: 《 许我相思(一)

下一篇: 《 十年了,离开我的你还好吗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娴熟的叙述,优美的语言,西方小说风格,作者用的越来越成熟了。在真相大白之前,作者用语言紧紧的抓住读者,一步一步地寻找事实的真相,悬念设置的很巧妙,大有侦探小说的风格,最后事件逆转虽然有点突兀却也合理。赞!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0

  • 翠妍欲滴

    悬念跌出,环环相扣,语言独到,人物心理活动丰富,笔法娴熟运用自如,确实是难得之作,拜读了。

    2015-07-17

    回复

    • 衣零

       谢谢翠妍欲滴朋友的支持欢迎你来到墨舞红尘,以后请多多支持小说组活动。敬茶!

      2015-07-20

      回复

  • 夏冰

    小说有着独到的风格,悬念运用娴熟自然,结构铺排合理见巧,高德邦的死,成为一个重要的点,紧紧地抓住了读者。真相大白,却也令人扼腕!赏读问好!

    2015-07-11

    回复

    • 衣零

       感谢夏冰的鼓励和支持,其实后半部分收尾有些快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改。多提意见,一起进步。敬茶!

      2015-07-20

      回复

  • 朱成碧

    这个悬念设的好

    2015-07-06

    回复

    • 衣零

       感谢朱成碧鼓励,敬茶!O(∩_∩)O~~

      2015-07-06

      回复

  • 喻芷楚

    一个简单的故事在作者笔下演绎,思想深刻,贪婪毁却的不仅是人的灵魂还有生命友谊,笔者将死者面目一步一步剥揭,环环相扣,赞!

    2015-06-24

    回复

    • 衣零

       谢谢师傅支持鼓励,辛苦了,徒儿给你敬茶!

      2015-06-25

      回复

  • 燕语千千

    感谢支持征文,端午快乐!

    2015-06-2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