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酴醾渡

作者:轩程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2-27   阅读:

    槑镇,冬日。大雪连下三日,呵气成霜。
  我在梦醒时分问道法师:“我梦里的那场雪解为何物?”
  法师只是敲了三声木鱼,道:“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重窗浅梦中。 开到荼蘼花事了,酴醾本为酒,其花似雪。若你有意随我,可赐你法号:雪渡。当解其意。”
  ——楔子
  
我是卢环鬈。卢重环,其人美且鬈。
  据娘亲说,其语出《·齐风·卢令》。鬈乃貌好,且寓强壮之意。因我出生的那场彻夜长啼,娘亲担心我夭折,故斟酌再三,才与父亲遣用此字。一来顺了吉祥的冀望,二来正好了应和了上苍赐我眉目疏朗的外表。每话于此,娘亲眼里总会细细端详,然后会轻叹一口气,嘴里絮道:“时日过的可真快,一眨眼,我儿都到了舞勺之年了,鬈儿,你要知道,娘做的一切都为了你。”每话毕,便会紧攥我的手臂,那般真切,似欲紧紧握住即将失去的什么。而每到此时,我总会给娘亲吹箫,我自幼通灵,自龆龀之年便能诵读四书五经,通晓音律,只是我一直未知,娘亲为何喜欢这首《彼岸花,开成海》,且每每曲毕,其声泪俱下,避我于不见。而我,在十五年的习惯中也了知其律,曲终必散,离开西厢房。
我卧居东厢房,屋舍与娘亲对立。我只记得幼学之年搬离西厢房时爹问我愿居何处,我一眼便顺了心想,直指其处。只记得当时众人皆面露恐慌之色,娘亲亦有不愿,开始百口劝阻,只是碍于寻不到一处合适的缘由,最后只好作罢。父亲在我住进东厢房的次日曾一醉酩酊,他曾是一名宫廷猎手,整个槑镇,关于他的神射手一直屡传不绝。当然,这些我都只是听说,至少,在我总角之岁,从未见过他的身手,而高悬于东厢房上的弓弩,从未有人敢触及。我亦然。
  那一晚爹爹醉语奇多,每每谈到他在宫廷射手时的风光便会大声痴笑,手舞足蹈,而后论及他因敌而伤,卸甲归田,坎坷从商后又黯然落泪,恸哭流涕。其样,让人心生爱怜。那晚,父亲眠于我榻上,时时的梦呓让他有所惊动,他一遍遍轻道:“雪婴,你娘她说,她说......澧水河……水寒……”,然后晃了几下身,“造孽啊……凿冰藏棺……会有……报应……”
  那日爹于寅时醒来,许是道外更夫五更的响锣惊醒了他。我倚着塌沿小憩,这般惊动,亦是再无睡意。我刚想吩咐奶娘给爹端水洗漱,只见他起身着装便离开了东厢房。未语一句。我欲追去,只见他手示未前。那一晚,我思绪恍惚,俯身观灯,竟觉得屏风上的刺绣梨花分外好看,半山梨花半山雪,顶上的镀金弓弩,锐度可鉴!奶娘居我身后,她捋我后背,话道:“少爷,刚才老爷梦中唤的雪婴正是你,这是你百日生辰那日,老爷命人专门刺绣的,他说,以后你会懂……”顷刻间,我面露惑状,我想起了自幼时时常出现的梦境,漫无边际的雪,隐隐听到使唤,却不见其人,我遥遥目视一道荒凉,渐渐冰融……
府上有很严格的规定,主子的私事容不得下人议论,若是寻到始作俑者,割舌断指是轻刑,罪孽深重的,蒸刑处置。我知晓爹爹的脾性,所以那晚的失态之事,不予多问,卢府上下有大有禁忌,对于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只是爹爹,自那晚起,却落下了恶疾。他避我于不见,但娘亲说,他每日夜里都会唤我乳名而醒,而她,唯能每日烧香拜佛,祈求菩萨庇佑。
爹爹的病持续了五年。期间有好转,但每年冬至便会复发,并且逢年加剧。终于在我弱冠之年,病重过背。葬礼举行的并不隆重,应爹爹要求,只是经过简单的入殓、出殡,便安葬在了他心想的风水宝地——澧水河旁。
娘亲在爹爹过身后精神遭受重创,终日处于恐慌之中。只是在爹爹出殡前按捺悲痛,清醒些许,她道与我:“民间有给死者‘抹三下’的习俗,但你爹爹葬于澧水河畔,丢几个铜板或是镍币到河里即可完成‘买水’的环节,谨记,喊法师多往河里撒些粮米,棺前的油灯……别灭了……”话刚说完,便泣不成声。我只是紧紧抱着娘亲,感觉她浑身的颤栗,她止不住地悲戚:“鬈儿,对不起……对不起”,其声呜咽,让人心寒……
  葬事处置妥当后,我请来了槑镇有名的法师为爹爹念经,超度亡灵。一连七日,法师都与我一同为坟安守。说起法师,我与他素有渊源,早在我孩提之时,每逢冬至,他便来我如今所居的东厢施法,而说到我的萧艺,亦是拜他所授,他常与我道:“你天性通灵,独具慧根,若能从佛,便能大有裨益”。但那时碍于年幼,竟不知其深层含义,直至那晚我吹箫,他诵经,恍然间,他说到:“鬈少爷,烛灯若灭,你爹爹也就过了奈何桥了,尘世的一切情牵,也算是放下了。”我不解,但心头偶有忐忑,悬而未决,不由地担心起娘亲来。
  顷刻间,我俩欲起身前行。只见澧水河桥有掌灯者,其声疾,遥喊我道:“少爷……不好了,夫人她……出事了……”我止不住眩晕,一个趔趄,栽倒在爹爹坟头,竟不知如何返身。
  那晚我亥时醒来,确切地说,是被灵堂的啼声惊醒,我踉跄地直奔灵堂,只见娘亲卧其中央,其妆容井然,形态安然,只是脸色青紫,布满血点,却再眠不醒……
  我不语,只是止不住的抽噎,泪未流。法师和奶娘搀扶着我,只听到奶娘一旁说道:“夫人她.……她食下金子……然后悬梁自尽……只留了封信……”我泪眼朦胧,按捺住悲痛,看完了娘亲的亲笔信笺——
  鬈儿:
原谅娘的不辞而别,也原谅我还以娘自称。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该猜到会有这般结果,你爹的离去,更加让我认识到了这些年他为了保守秘密内心的恐慌,连死也未得安宁。我有罪。你并非我亲生,在我嫁到卢府时,便得知不能生育,并利用你生娘对你爹的情意,借腹生子,但我不该残害你的亲生母亲,不该在冬至那日大雪将你亲娘推下台阶,让她见红,以致早产,并买通产婆让她大出血,并且不治而终,你生娘本是本是远方的穷困人家,是我花了少量银两买回来的丫鬟,但她日后对你爹产生情愫,于我,是无法容忍的。二十年前,我不该害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违反你爹的意愿,连她的尸骨都无法好好安葬,而是在你出生的次日便凿冰藏棺,置于澧水河谷,冰封下沉,至今无法知晓其葬地。不该隐瞒于你太多的秘密,让你爹至临终前都无法安息,这些都是我的错,娘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将我与你爹葬于合棺,对着澧水河旁,给你娘赎下辈子的罪……”
  数语成谶,一封锦书,将隐瞒二十载的秘密大白天下,我在恍惚中说道:“一切祸孽皆源于我,我本不该生啊……”话毕喋血,一场长梦,让我重逢了那场雪。梦中,半山梨花半山雪,一个声音隐约想起,雪婴,雪花和梨花,孰白?那声音,苍凉似父......
  半月后,当一切都趋于安稳。奶娘说,娘亲吐下的那枚正是我生娘留于我的酴醿戒指,而屏风上的图案,实则并非简单的雪,刺绣的雪瓣之下,正是洁白似雪的酴醿花……
  数年后,一切尘埃落定。我跟随法师出家,他赐我法号:雪渡。而我知道,我要渡的,不只是二十年前的那场雪,还有那场酴醿,那场梦......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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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一封锦书,将尘封二十年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作者描绘的的曲折凄凉,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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