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老中医那里,丛辉为我配了数副中药,他的理由是,我气血虚,这次手术失血过多,造成内分泌紊乱。安意也在边上嚷嚷说,得好好调理后才能生个健康的丛宝宝。
气血虚,内分泌紊乱,我信。这两年我的大姨妈如不按套路出牌的对家,总是给我来个出其不意。可至于这样大包小包的中药么?我好奇地问那老中医,得吃多少副中药才能调理好?
七十岁的老中医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孩子,为了你爱人,不管多少副,就安心喝吧。
是的,为了丛辉,为了与丛辉有个健康的宝宝,再多的中药我也得安心地喝。尽管我是如此惧怕中药的苦味。
但是,为这个很是懂得你的人苦一回,即便N回,也值得!
晃眼,我们预备结婚的七夕过去了,我还在中药堆里打滚。丛辉与母亲说,我身体至少得调理一年。再晃眼,春节将至。我想去丛辉家走走,我很想再拜见下丛辉的父母。可父亲却说,我们明天去美国姑姑家过春节。
我瞪大了双眼。我的亲人们都是怎么啦?一个个是说走就走的,难道受网络上流行的那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洗脑吗?如若安意他们上次安排的云南之旅我不惊讶,是因为我们都年轻。可我父亲,这个快五十岁视生意如命的父亲,怎可突然丢下生意往美国跑哦?
我想你姑姑了。我就一个妹妹,十多年未见我想她,得去看她。父亲拍着我肩膀说,快,收拾你东西,明早七点的飞机。我们现在动身去省城。
那,那,我,我,那,那丛辉……
我彻底凌乱了。
父亲严肃地说,丛辉在楼下等,他开车送我们去省城。丛辉本是要去的,可他店里丢不开。上次陪你去云南,他可至少亏损了三十万。
我吐吐舌头,极速奔向楼下的丛辉。
在眼泪与声声叮咛中,我与丛辉有了将近半年的别离。其实,即便是捡到也会有别离。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我在父母开心的笑容里回到玉阳城时,我的第一句话是,妈,我要去找丛辉。
是的,我必须去找丛辉。没有人知晓在我们踏上飞机那刻,我们的行李,包括我们的护照、身份证、手机等全部被偷了。这半年,纽约与玉阳市成了两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有谁明白这段见不到丛辉的日子哦,一寸相思一寸灰,我怕我的相思已堆积成了塔。我要见丛辉。我直奔丛辉与他父母居住的小区,我要给丛辉与他父母一个惊喜。
机智地应对了小区保安的盘问,在电梯里按下十二这个数字时,我的心犹如被风掀起的浪花,欢舞不停……
电梯在十二层处停住,我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丛辉家门口,正欲举手敲门时,丛辉家门拉开了。我还来不及看丛辉的笑脸,然而,居于丛辉客厅墙壁上的大幅婚纱照,刺得我睁不开双眼。
那,那是……我指着婚纱照欲冲进客厅。
丛辉,谁呀?一张清秀的面孔随之出现。
我懵了,我有些昏眩,我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模糊,在我将要倒下时,被随后赶来的父母抱住。
世间万物都已凝滞,连呼吸声也停止了。好几分钟,不,似乎好几个世纪之后,我睁开双眼,跺着脚问如雕像站着的丛辉,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母亲拖着我说,琪琪,我们去楼下坐坐,再细说好吗?
不,现在说。我跺着脚,纷飞的眼泪落在我唇上,真苦,比那些中药还苦,苦得我全身发颤。
谜底在父亲的低吼中揭开,丛辉是在我们踏上飞机那天成婚的,没办法,他八十岁爷爷咽气前说要看到孙媳妇。
春节。孙媳妇。可是,丛辉与我曾有过的婚约呢?
在那张清秀的面孔与婚纱照、以及丛辉的沉默里,我整个人软软地被父亲背下了电梯,在走出小区刹那,我感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一片漆黑又向我袭来。
蝴蝶可以飞越沧海吗?
当我站在第九层楼楼房的窗口时,问坐在床边的丛辉。这是在一个礼拜之后的今天。
我特意约丛辉来到临湖的揽月大酒店。隔着玻璃,便可望见我第一次捡到丛辉的地方。多美,一年前的今天,一样的午后,只是没有细雨,就如丛辉还是丛辉,只是他不再单身。
丛辉在我的询问中低下了头,沉默。
我一点也不怨你。丛辉!今生捡到你的爱,我安琪儿足矣。我再一次点燃话题,我也理解一个老人的临终遗愿,也理解你父母的做法。只是,丛辉,答应我,既然已娶人家,就好好爱她,好好与她给丛家添个小宝宝吧……
安琪儿,你……丛辉抬头打断我的话。
我制止了丛辉的发问,说,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丛辉,答应我,好好去爱她!
丛辉起身往卫生间走去。我知道,丛辉这会儿想吸烟。在烦躁与理不清头绪时,丛辉会偷偷抽烟。我了解丛辉,就如我了解我自己一样。
当卫生间的门合上时,我掏出一封信放在床上,之后,再次走向窗户边,推开了窗户。此刻三月的湖边,阳光将天空与湖水溶为了一体,蓝得透彻,绿得清亮,它们似乎在向我张开双臂。我闭上眼深深呼吸后,跨上了窗户。
在我准备一跃时,我回头大声喊道,永别了,大叔!
瞬间,我的衣裙在风与力的作用下散开,身体在急速地向我第一次捡到丛辉的地方坠落。在坠落的过程里,我的泪水纷飞……
我知道,其实在我踏上云南那刻,我便知道我不是所谓的阑尾炎手术,而是大网膜粘液癌。
当时,医生要给我做化疗,被丛辉制止了。我说了,这世间,唯丛辉懂得我。若化疗,我宁愿选择自杀。
医生断言我顶多三到五个月生命。丛辉不信,他搜遍了网络与所有人脉,终于知道云南有个可以治疗此病的老中医。正是丛辉的这一博,才有了纽约长老会医院专家的惊讶已赞美,他们说中医太神奇了,又说中药再神奇,没有我的坚强,也难创造这个奇迹。他们要彻底地清除我的病魔,让我的身体重泛生机。
我创造了奇迹吗?可惜他们不懂得一只弱小的蝴蝶,是如何飞过沧海的哦,他们不懂。
就如我即便创造了奇迹,可是,我能逆转那天丛辉爷爷被车撞倒的场面么?
去纽约长老会医院是丛辉提出来的,他要带我去那里做个全面检查。而在启程前一天,丛辉母亲与丛辉大吵一场。从知晓我的病情后,丛辉母亲便竭力反对我们的婚事,丛辉母亲说,你敢陪安琪去美国,我就敢自杀。
正是这一场拼死吵闹,才有了丛辉的摔门而出,有了丛辉爷爷与母亲的紧追。正是这场追赶,才有了丛辉爷爷被车撞倒的事件。正是这一场撞倒事件,丛辉不得不遵从父母安排的婚姻。也就有了那场我们在机场失窃的闹剧。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我要败倒在相遇这词一样。原来,自始至终我与丛辉只是一场相遇,而非佛意让我捡到。
我能理解丛辉父母的想法。只是,当蝴蝶千辛万苦飞越沧海之后,却没有了所爱人的等待,这场飞越还有意义么?
中药的气味,中药的苦涩,在我坠落的过程里充斥着我的口腔、我的嘴唇,我的……
蝴蝶是可以飞过沧海。
可是,沧海那边呢?
我坠落的身体正好砸在丛辉曾站立的石阶上。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