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姥姥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拣花生
然后扔出瘪子
旁边放着黑塑料壳的收音机
热闹的戏里有时还传出杂乱的电波声
可是白头发的姥姥睡着了
一只手扶着簸箕的沿儿
一只手捏着瘪子
瘪子下连着一个身材饱满的花生

那些站在门外的鸡
一个个格格叫着
它们吃完了地上的瘪子
眼睛很快抬了起来了
摇着鸡冠
尖尖的喙 时不时向门里探进来

那个时候
我刚刚从梦中醒来
睡眼惺忪 看到了梦外的这一切

2
姥爷的房梁上有一个巨大的木疙瘩
这真是一棵奇怪的树
我猜想不出它生前的模样

姥爷在世时曾对我说
什么疙瘩不疙瘩的
那是他父亲坟前的孝棍长成的

后来 我一直想
那个从没有见过面的老人
生前是不是还有很多没有讲完的话

民国三十七年
他被人用土枪打死在
村南的高粱田里

姥爷也说不清他的罪名
就像那一片漆黑的夜
看不清到底是那一头的执法者

3
姥爷死后
姥姥的精神彻底垮了
没几年
也跟着走了

最后的岁月里
姥姥经常说
你姥爷换了一口假牙
什么都可以吃了
他蹬着三轮
带我去你家赶庙会

一出村口
就可以看到那一片金黄的油菜花了

4
母亲喂的羊被人偷走后的那年
也是金黄的油菜花盛开的时候

姥姥起个早
抱着小狗
后跟面着老狗
从湿漉漉的草丛里走来

后来小狗长大 死了
老狗也死了

老狗死的时候
很受罪
眼睛里爬满了蛆虫
躺在门口外的土坑中喘息

我看它时
它的眼皮动了动
眼睛里还有光亮

5
姥爷去世的时候
我没有赶回来
姥姥去世的时候
我看到了她在冷冻棺里的脸
白霜已经将她的面孔覆盖

她抿着嘴
像生前一样
什么秘密都不愿说
僵硬的手指再也扔不出瘪子

只把一颗又一颗身材饱满的花生仁
偷偷地塞进了我的嘴里

摇曳的白烛光下
那么多她亲手暖热的影子
在灵棚中
一会儿走来
一会儿又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