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左立十岁的时候，那会我八岁。

　　我和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联系，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才收到他的来信，他没有在信上多写什么，只有一句：“爱上了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

　　仅此而已。、

　　我冷笑，没有多说什么。只觉得百般褶皱的信笺上是密密麻麻的心事，说不尽，道不明，还有，那位叫做左立的少年，那张在日光下轮廓分明，颇为俊俏的脸。

　　我曾喜欢过他，但他却爱上了我，所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依稀记得搬家那天，母亲喋喋不休地咒骂：“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世，还想打我们家纪墨的主意，是龙是虫，也得在心里有杆称，好好掂量掂量。”

　　而隔壁，是左立的家，他是我八岁那年搬来的新邻居，因为没了父亲，所以一家人行事颇为低调，他们家和我们交流也很少，而此时，他的母亲躲在门外，默默流泪。一为左立偷偷给我写情书的事情被老师发现，勒令退学，二为母亲口不择言的恶语重伤，黯然神伤。

　　左立肯定也不知道，在我们离开那会，我母亲还恶狠狠地在他门上踹上一脚，甩下一句：寡妇人家，怎么也带不出有出息的孩子。

　　然后，他母亲歇斯底里的嚎哭声，在楼道里持续回荡。一声声，像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分娩你的心脏。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但我别无选择，因为是这场宿怨的始作俑者，我必须离开。

　　所以，我的十六岁，就在一场早恋事件中从梧桐新区辗转到如今的小镇——清秋苑。

　　2

　　清秋苑。是我所居住的第三个小镇。

　　也是母亲后来决定定居的地方，因为后来她嫁给了比一个比她大三岁的男人，家财万贯，但中年丧偶，并且无生活自理能力。

　　她让我喊他爸爸，但性格执拗，天生偏执的我，当面拒绝：“我爸只有一个，在天上看着你呢，他同意了我就叫。”

　　母亲当场甩了我一记耳光，但我没哭，我只记得火辣辣的脸上，耳朵里持续回响那句：“寡妇人家，怎么也带不出有出息的孩子。”

　　是的，她也是寡妇。她同样也把这句话说给她自己听。

　　我同她对峙，如一头猛兽任凭泪水从脸上滑落，末了，我冲她喊了一句：“你就是婊子，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霎时间鸦雀无声。我见她眼眶里一池蓄满泪水的眼，像湖，但无法漫溢而出。

　　历历在目。

　　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避开了两个女人的战场。夺门而出。

　　母亲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扬起的掌举在空中，又稳稳放下。

　　我见她颤颤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战争的收尾终究以我的胜利收场。

　　但我却笑不出来，仿佛心里丢失了某些板块，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流离失所。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左立。

　　想念他黄昏过后用脚踏车载我的场景，想念他故作姿态，讨我欢心的鬼脸，更想念他撩动吉他深情的模样，我想，要是他能将我一辈子豢养在歌声里多好，那样我就不要面对嘈杂的人世，不要违背良心，在母亲的压迫中喊一个陌生男人爸爸，不要面对太多太多的人情世故，不用为了生活，带着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具过日子……

　　但这一切终究是想象而已，我们终究还得在自己的方圆里蜗居着，生存着，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当然，悲剧也会循环复制，就比如当我满怀梦想着开学时能再见左立一次时，母亲又做了一个新的决定，让我转学到清秋高中。

　　而这一切，是事实，我除了剩下妥协的能力，别无选择！

　　3

　　对我来说，那算时间是我生命中最为混沌的时光，除了家庭中多了个外人，学习上也颇为不满意，而母亲却时常将我直线下滑的成绩的原因归咎于左立，我偶有顶嘴，但许是因为太多的事情心力交瘁，渐渐渐渐，也就任她说去，好在融入新环境不久，遇到我生命中的死党，也就是我的高中闺蜜顾小北，但天有不测风云，也正是因为顾小北，我同样认识了在我生命中纵横一生的恶魔——严禹豪。

　　对，顾小北和严禹豪，他们就像我生命的两岸，一半明媚，一半黑暗。

　　顾小北是我转入清秋高中后两年的同桌，性格大大咧咧，更像是个长着大家闺秀的脸，内心却住着个假小子的女汉子。琴棋书画逢人就说略懂，其实只有我知道，她会弹得曲子，永远只有一首，且棋艺不高，字画不全，但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助长了她这般勇气。

　　严禹豪是坐在我后座的同学，但他更像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恶魔，从我入校的第一天起，就是各种各样的作对。我清晰地记得，在我自我介绍的第一天，他便使了怪招让我难堪：“董同学，既然你这么懂寂寞，那你知道空虚卖多少钱一斤吗？”

　　台下是一片哄笑，我第一次的尊严，就这样被掠夺一空，连个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当然，今后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拜他所赐，比如第一次迟到，第一次被罚站，第一次在老师面前出丑等等，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似乎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机器人，永远摆着一张扑克脸，任凭旁人如何嬉笑，他都面无表情，后来顾小北对我说，他就是个谜，自己在学校租房，没有人知道他家在哪里，也没有人见过他家里人。但成绩优异，长相俊逸，便成了校内很多少年倾慕的对象。

　　老实说，一开始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泛起了一丝同情心，但一想到他对我的屡屡罪行，心中便怒火中烧，我说道，怪不得手段这么丰富，原来是心理变态，心理变态也就算了，还长着一副斯文的外表，残害祖国的花季少女……

　　顾小北听我这么一说，面露不悦，还未等我骂完，便用双手捂住我的嘴，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别诅咒我的偶像，冷峻的外表多酷啊，那才是王子应该有的傲气。

　　王子。偶像。或许吧，一个人所有的坏，在有情人看来，何况不是所有的好。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了，顾小北，心里有个位置，住着严禹豪。

　　所以，严禹豪所对于我的罪行，在顾小北看来，不过是一种消遣的手段，甚至于，这些罪行，如果受害者是她，想必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关于顾小北重色轻友的事件我也就不一一罗列了，对于她暗恋严禹豪的事情也是在后来某次晚饭过后对我袒露的，她说：“纪墨，你和禹豪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视线里只有你？为什么他只会对你耍手段，你都没有还击？难道，你……也喜欢……他？”

　　你……也喜欢……他？

　　顾小北抛下这句疑问的时候，表情是颇为凝重，我能从他认真的眼神里断定，这么单纯的女孩，已经沦陷在对严禹豪深深的暗恋中了。

　　我噗的一声笑出声来。紧紧抱住一脸疑惑的顾小北，说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恶魔，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发现你喜欢他，我早就和他掰下脸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喜欢玩弄我，或许，真是死对头，也或许，他真的是……死变态……”。

　　顾小北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瞬间多云转晴。我能洞悉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的爱恋，就如我，对左立深深的想念。

　　那一晚上，我和顾小北同床共枕，我和她说到了梧桐新区，说到了我的母亲，说到了童年，还说到了——左立。

　　顾小北当然被我的故事感动的痛哭流涕，末了，她对我说，纪墨，你对他的情深，将来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真的会有好结果吗？亲爱的左立，你在另一个小镇是否也这样想念呢？

　　4

　　自从那晚和顾小北说完我的经历后，我们就真的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许女生的情怀就是这样，当你用一个秘密交换了另一个秘密，就会觉得，别人平生中的某段轨迹，也恰逢你经历过，你们的命运就这样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丝丝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