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尽头一是片胡杨林,在那片林子与草甸子汇合的地方,有一间飘着炊烟的小趴趴房。
林子参天蔽日,房子如林子一样的沧桑。
房的主人叫郭桩,是个话特别少的猎户。
但现在屋里却有了婴儿的气味和响动。
郭桩也难得一见的咧嘴笑了,他笑的傻呵呵的冲炕上的女人说,“我去打个傻半斤给你补补,别的女人坐月子吃小鸡炖蘑菇,你吃傻半斤炖红蘑菇!”说完沙沙拉拉的从窗棂上摘下一串干蘑菇丢在水里泡着。
转身带上门步履轻快的走了。
他笑的那样开心好像那娘们儿一句也不答他的话根本不叫事。门关严了,那间矮小的土房里,暖暖的小炕上,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注视着怀里的婴儿,仿佛正在凝视着整个儿世界。
这是他捡来的女人,一年前他从草甸子边上看到她,她目光呆滞,衣服破烂的连肉都遮不住。她坐在草丛里像是等着狼来叼她,一动不动。要不是坐着郭桩也许会以为她是个死人,但在最后一缕天光的照耀下他发现,这其实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郭桩带她回了自己的家,打了几对山鸡到镇上换了衣服、梳子、镜子、脸盆、手巾,甚至连内衣和袜子都很细心的备下了。郭桩想他再打几对山鸡要换上一副银耳环,正正经经的娶这个女人过门儿。
草在风中摇摆,草长得齐腰那么高,有的草顶还开着鲜花,郭桩穿行在草海里,时不时的有鲜花的海浪从身边掠过。虽然没有银耳环,但这个女人真的很美。
郭桩想得心花怒放,特别是儿子的出生让他感觉世界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其实他的世界在这个女人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全变了,这疯娘们虽然不会说话,但心眼真的很好,开始的时候她不会做饭,郭桩教会了她熬粥,她就每天熬一锅粥等他回来,虽然有的时候水添多了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有的时候水添少了,又会黑漆漆的糊在锅底上。
眼前有一道褐黄的身影从草里一闪而过,郭桩唰的拉起枪栓,一只肥肥的傻半斤,从草丛里箭似的蹿了过去。郭桩笑了,心想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今天不多呆,那娘儿俩自己在家让人不放心。打上两只就快点回家。
可是身后又是嗖的一声,郭桩蓦然转身,身边的草棵子又是一阵轻抖,好像是有三只傻半斤一起出现在这片草棵子里。郭桩的嘴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微笑,“说你傻你还真不精,你骗谁呢?”长年打猎的人都知道,这傻半斤不太会飞,但跑起来速度相当的快,常常为了迷惑猎人,就在草棵子里乱蹿,给人一种假像好像是遇到了很多只鸟,当你向一只的影子扑过去时,其实真的它早就嗖嗖的跑了,而人要捉住它的时候它就会扑腾着两个小短翅膀飞出个几米,让人扑个空。
可郭桩手里有枪,他就盼着它飞起来呢,那指哪打哪的枪法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用命换来的。但今天这只傻鸟好像跟别的不太一样,它东奔西突的蹿着,弄得草棵子里沙沙拉拉像是藏了一群鸟,可就是不往起飞。
郭桩心里有些着急,这死鸟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它像是要把自己向一个方向引,郭桩心里想着故意停下脚步回头向来的方向走了几步。面前又是嗖的一声轻响,郭桩闻声转头,那鸟又向正前方扑腾了去。
果然是它不想让郭桩向来的那个方向去。可能是有母鸟在孵蛋,要么就是在育雏?眼着这个蹿来蹿去的家伙是这个傻半斤家庭的老爷们儿?郭桩笑了笑,他笑自己太傻了怎么比傻半斤还傻,到底是谁傻啊,什么时候看见过傻半斤公鸟守着母鸟的?
鸟都比他自在,快活完了一走了事,而他自从见了那个疯娘们儿之后,就像个大狼狗似的守着她,生怕她再有一点闪失。
而几只母的傻半斤为了保护鸟蛋或是小鸟,常常能合伙啄死一只偷吃的小狼。你才能有多大气脉呢。你扑腾能扑腾到哪去呢?
草棵子里静了,似乎风停了,草静静的立成一道柔软的篱笆,那涌来涌去的鲜花海浪也变成了漂在绿色海洋上的云朵。郭桩侧耳倾听,在十几步开外的草棵深处似乎有轻轻的咕咕的声响。
轻轻的走过去,拔开草丛,他看到了一个横七竖八用树枝草棍搭起来的小窝,窝又小又破,一看就不是什么灵巧的鸟弄的,但在窝的正中,有四个毛茸茸的小毛球,它们仰起了小脑袋,紧紧的挤在一起,用圆圆的明亮的小黑眼睛看着他,郭桩觉的这眼神真的好熟悉。
就在这时头顶掠过了一阵疾风,那个一直没有飞起了傻鸟,像是疯了似的冲着他的眼睛啄了过来,郭桩略一偏头,嘭的在自己头顶放了一枪。
他还没这么近距离的开过枪,巨大的声响几乎让耳朵聋了,强劲的推劲几乎伤到了自己。鸟翅捎过的眉角还有一丝生痛,那只虎了叭叽的母鸟这是不要命了吗?当然它已经没命了,它重重的落在了猎人脚下,红红的热血在一步步向自己那简陋寒碜的小窝流去,窝里有四只小毛球,正拼命的扬着头,张着小嘴,好像有什么好吃的即将从天而降。
郭桩叹了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把那个小巢从地上拾起,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自己的搭裢里,四只小鸟在搭裢里啾啾的吵着要吃的。死去的母鸟挂在枪上。他垂着头向自己的小屋走去,那个小趴趴房,一样的简陋寒碜,如果不是有人住,也许更像一个坟墓。
但现在,那个小房里有人等着他养活。
傻半斤,学名沙板鸡,宰了能出半斤净肉。
郭桩的心平静了,女人坐月子就是得补,傻半斤炖红蘑菇的承诺,他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