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个人注定要与他的恋人有三年,并且只有三年的缘分,不知道他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度过这三年美好的时光?是山花浪漫的青年,是春风得意的中年,还是知天命不逾矩平静度日的老年?
本文中的主人翁章河上亦称章和尚就遇到这样的难题,他选择的是风烛残年的老年,这就造成了他人生诸多浪漫、精彩,还有寂寞和无奈。
章河上或曰章和尚的名字很有些来头,还是从这儿入笔吧。
章和尚出生时并不叫这个名字,和农村大多数刚出生的小孩一样,他按照家族辈份有一个大名字,同时还有一个“大宝”“小宝”之类的乳名。但这入家谱的大名和日常生活中的小名字早已被人们遗忘了,连他的父母亲都记不清了,可见当时取名是多么的随意,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和尚名号来自于荀大先生为他招魂,当时荀大先生说:“这孩子不入道不入佛便不能活下去,我给他起个法号吧。”估计当时荀大先生起的是“澄明”“觉空”之类的,但这深奥的法名家人是记不住的,只知道“和尚”能保住命,于是直呼为“和尚”了。
据和尚母亲回忆,荀大先生来招魂是他4岁那年的事情。待他8岁正式入学时,班主任陈老师认为和尚的名字有阶级斗争的嫌疑,因为当时除了马列主义之外,别的教派是不入流的,是批判的对象,又由于这位陈老师颇有些古典文化功底,年轻时对河上公注释的《老子》和《周易》爱不释手,于是大笔一挥,改为“章河上”。这名字改得有学问,书面上写起来雅观有诗意,读起来又保持原貌,不像一般人改名字后,自己和别人都觉得别扭。由此可见,传统文化是多么的博大精深!
荀大先生为章和尚招完魂,和他爷爷喝酒时不无遗憾的说:“这孩子眉清目朗骨骼清奇,本来是一块可造之材,只可惜有三年私情的恩怨,恐怕折磨一生,铸成终生遗恨。”
“那么大先生能不能为他破破法,解掉呢?”爷爷敬了一杯酒。
“破法消灾那是骗人钱财的不良之辈干的事。如果能破法解了,那还是命运吗?何况这孩子的这段孽缘来自于前生前世,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荀大先生喝完酒,挥挥道袍扬长而去。
章爷爷当时把这段话记在心里,一直到章和尚12岁那年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胖和尚要度他出家,才和家人说。从此家里人知道他今生有个三年之约的事情。
那么荀大先生为什么要为他招魂呢?事情还得从他出生时说起。他出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落草后并没有如一般婴儿那样满腔的怨恨而大哭一声;也没用如有些踌躇满志高情商的天才那样送给接生者一个微笑,而是不哭不笑,悄没声的来了。后来家人渐渐发现,无论是饥了寒了,还是撒尿屙屎都一声不吭。莫非这孩子是个呆子痴子?父母亲惴惴不安。好在他身体还是康健的,个头也见长。那时家里大人白天要到生产队上工,晚上回来后又累的不行,难得家里有个不哭不闹懂规矩体贴人的孩子,也就没怎么上心。
几年后的一天,一位来讨水吃的阴阳先生对着这孩子愣了半天,告诉他父亲:“这娃人虽在这里,但魂一直没归宫。赶紧叫人把他魂找回来,再拖下去,只怕到时想回来也认不得家了。”
一句话说得章爸三魂丢了两魂,于是请阴阳先生为他招魂。那阴阳先生说:“我没这个法力,如果打草惊神只怕他永远不得回来,还是请荀大先生吧。”
荀大先生是薄暮时分来的,夕阳的最后一抹阳光正照在窗台上。荀大先生用木鱼锤敲击一个舀水的葫芦瓢,葫芦瓢里放着一道纸符,他闭上眼念动咒语。不一会一只血红的蜘蛛从窗台上爬了进来,径直爬到了章和尚身上,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了,回来了。”荀大先生收起了法器。
“哇!”章和尚平生大哭了一声。或许是哭声来的太迟,憋得太久,故而特别的响亮。不但屋里的父母亲听到了,连在放学路上的姐姐也听到了---这是她事后多少年告诉他的。
但就一声,而且还短促,之后便呼呼大睡。
从此,他便如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孩子一样,会哭会闹会说话了。顺便说一下,章和尚到4岁才会说话,后来一直是他儿时伙伴嘲笑的话柄,也是他童年心中隐隐作痛的一块伤疤。
对于他魂魄归身,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家人是满意的,高兴的,但他自己却是另一番见解。直到将要花甲之年,他依然固执地认为自那以后他的世界从丰富多彩一下子进入了单调干巴巴的境地,有时他搜遍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远不如刚出生的那几年精彩和丰满。然而,他关于婴儿的记忆,又是那么的零散,不及原来的万分之一。他依稀记得,在他魂魄归体的那个晚上,一个老婆婆用扫帚在他记忆的天空上一片一片的打扫,许多精彩的画面纷纷抹去,留下的记忆只是边远地方的星星点点,就像晨曦里的星辰;可就是这一颗半粒的记忆,远远超过几十年的记忆总和。他时常陶醉在当初那几年的精彩画面之中。
那么他的婴儿的记忆又是什么内容呢?这与本文主人翁的三年之约又有什么关系呢?
严格的讲,说是婴儿时期的记忆并不准确,因为他出生之前那段记忆始终和刚出生那几年连为一体。他一生记忆的真正分水岭是他在床上的大哭一声,在这前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二节
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一条山间的小溪边走着一个神清气朗仙风道骨的和尚。突然,小溪里从上游涌来洪水,是那样的突如其来,是那样的汹涌迅即。
“不好!”这出家人大叫一声。前面小溪边一位穿白褂子蓝裤子的少妇正在洗着什么,他大喊着向那女人跑去。可是已经迟了,那少妇被洪水卷走了。他快步沿着小溪向下游寻找。
一会,他看见那妇人拽住岸边的一株桑树的枯枝,在水中挣扎。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纵身一跳,跃进水里抓住那妇人的手。就在他们打算奋力向岸边划行时,那枯桑枝断了,他们被水冲到了下游,再后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里。
忽然,他们从河面冉冉飞起。低头一看,河里漂着两具尸体,一个是穿白褂子蓝裤子的少妇,一个是穿褐色袈裟的和尚,他们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完了,”他和那妇人互相看了一眼:“我们死了!”
不知道飞了多长时间,两个人落到一个大宫殿门前,有人把他们引了进去。靠墙处是一个高高的大大的柜台,柜台后的桌子边坐着两个老先生。一个是满脸横肉目带凶光;一个是留着一缕胡须,面貌清瘦,态度和蔼。
“多事的和尚,这女人寿期未到,本来只是一场惊吓而已,如今却让你帮倒忙,送了性命!”那凶巴巴的老者对和尚喝道。
“他也是好心,怨不得他,怪我命该如此。”少妇说着,挣脱了和尚的手。
和尚这时才发觉,自己还攥着那个女人的手腕,有点不好意思。
“既然无怨,那么就有恩了。这样吧,下辈子给你们两人三年的床第之缘。”说完,那清瘦老者捻着短须,提起笔在黄本上写着什么。
出了大殿门,月光如水。他们穿过城镇,又飘过了一大片田野,后来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落下。从窗户望去,一位产妇正在床上撕心裂肺的挣扎,一个老婆婆手忙脚乱又不知所措,一位年轻男子在门口对里面张望,满脸焦急的神情。
“你去吧,记住我们的三年之约。”少妇对和尚说,又扬起左手腕:“记住我这里有你留下的紫斑。”
那和尚感到一股力量要把他吸引到房间里。但他定定神,对那少妇说:“是我把你带来的,还是先办你的事,我一会再回来。”
那少妇并不反对,两个人又走过几个村庄和田园,到了一个三间瓦屋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