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 > 情感散文 > 友谊

友谊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5-04-16   阅读:

  
  友谊是我的发小,五五年七月生人,大我三天。夏日草丰水满,我俩同是羊年里的好命。
  儿子却说我俩属于什么巨蟹座。巨蟹?细想想,放大了的螃蟹应是挺吓人的,这来自异国的星座哪有咱老祖宗给定制的属相好?
  友谊姓钟,母亲姓苏。我俩前后脚来世的那个年头,中苏两国关系正好得一塌糊涂。
  友谊在出生前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大名:钟翔昊。他父亲当时是厂里的副总工程师兼驻厂苏联专家组的技术翻译,母亲是厂质检科副科长。
  过百天时,他被一位喝得东倒西歪的高加索专家用胡子拉碴的大毛脸蹭得一阵吱哇乱哭后,便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被老厂长改了名,叫钟友谊。
  要知道,“中苏友谊”可不仅仅是指他父母结合的结晶。
  儿时,友谊长得浓眉大眼,白胖白胖的,人见人爱。上学后学习又特好,可谓是我们这些祖国花朵中的顶级花朵。
  友谊家的经济状况是我们这群小伙伴里最好的。厂里大人们都很羡慕他家的那台不吱吱啦啦乱响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支棱着一只大喇叭的进口电动留声机,还有苏联专家临撤走时送给他父亲的那部昂贵的莱卡照相机等等。
  每次去友谊家里玩,女孩子都十分痴迷桌子上摆放的那一对花花绿绿的套娃,掰开外面的一个,里面有一个小点的;再掰开小点的那个,还有一个更小的……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总是你争我抢,爱不释手,百玩不厌。
  男小伙伴们则都对那件苏联专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特感兴趣。那是一杆装两节大号电池的,一抠扳机便能发出一阵阵“嗒嗒嗒嗒”脆响的且枪筒和转盘弹夹都同时闪着如同冒火光亮的苏式玩具转盘冲锋枪。为了能多摆弄几下这件宝贝玩意儿,我可没有少给友谊说好话,有时急得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
  上小学五年级时,席卷全国的“文革”开始了。
  那时,我们懵懵懂懂,大多数小伙伴只知道学着那些大孩子的样子,激动万分地加入了“红小兵”以保卫“无产阶级红色司令部”。但友谊的家庭成分太高,学校的红小兵组织毫不留情地把他拒之了门外。为此,友谊郁闷了好长一段日子。但,这只是他家那段霉运的开始。
  不久,友谊的父亲就被厂造反派打成了“反动技术权威加苏修间谍”(那时他已是厂总工程师),紧接着,他母亲也成了“苏修女特务”。
  我和小伙伴们并不清楚“特务”跟“间谍”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友谊家的收音机,照相机乃至留声机都被抄家的造反派们当成了“发报机”之类的间谍工具,甚至那对花花绿绿的套娃都被彻底弄零碎了。造反派们似乎想从那一个个套娃上的精美彩绘中找出隐藏其间的什么“密码”或“暗号”。
  尤其是那杆已旧得既不能发声也不能闪光的玩具冲锋枪也被大卸了八块。摆弄着从里面拆下来的直流小电机、小灯泡和一堆机械小零件的年轻造反派们反复追问他父母:“老实交代!这东西是不是能发“莫尔斯”电码?”
  就这样,友谊家里的这些曾被我们羡慕不已的好玩物件经造反派们破坏性地“鉴定”后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后来我和友谊对各种机械的浓厚兴趣,就是从那时我们试图修复这堆破烂开始的。
  厂里的造反派三天两头地召开批斗会,年仅十一岁的友谊也被造反派叫去了两次,并勒令他站在戴高帽挨斗的父母旁边“陪绑”。造反派们振振有词:单凭你们给狗崽子起的“友谊”这个名字,就是一个搞间谍特务活动的确凿证据!
  现在想来,友谊有可能是这场“文革”中跟“间谍案”沾边的最小的“嫌疑者”。
  友谊第二次改名实在是出于无奈,改叫钟卫东了。不过,我一直还把他叫友谊,因为小伙伴里已经有三个叫卫东的了,总搞错。友谊为此还跟我急过好几回眼,但我叫顺口了,至今都没改过来。
  友谊和弟弟妹妹一下子从“祖国花朵”变成了“小狗崽子”,许多过去跟他很要好的伙伴们不仅疏远了他,有的甚至还对他横眉冷对。而我的父母却半明半暗地鼓励或暗示着我跟他一起玩。
  后来,造反派之间的武斗大规模地开始了。整天忙于“文攻武卫”的造反派们顾不上开批斗会了,友谊的父母便被造反派遣送到了远郊的草滩农场里的“牛棚”接受“思想改造”去了,友谊便成了“少当家”的。他起码比我当家长的年限要早十好几年。
  因此,友谊在为人处世方面要比我成熟许多。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有一句高昂嘹亮的唱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友谊家并不穷,我一直怀疑这句唱词有点什么问题。
  一天傍晚,我母亲用一只印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绿书包装了十几个馒头递给我:“赶紧给友谊他们送过去!”
  那时,白面馒头可是顶级主食,粮站给每人每月只供应几斤白面。“文革”前,友谊的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有特供,他家的细粮要多一些。友谊的父母时不时地省下几个白面馒头送给我家,友谊有时也拿一个馒头与我分着吃。
  一进门,友谊正烟熏火燎地做着饭。看到我送来的没有掺高粱面的大馒头,他妹妹先流眼泪了,紧着着他弟弟也眨巴着眼要哭了。友谊则像个小大人似地招呼我坐下,谢过之后还给我倒了杯水。
  几天后,友谊悄悄地来到我家,非要给我父母一百元钱(文革前,友谊的父母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是我父母挣的三倍),说是他父母带话让他交给我们家的,并替他父母对我家表示“由衷”的感谢,我当时还不知道“由衷”的意思。
  这钱怎么能收?我母亲是连哄带劝,我父亲甚至低声呵斥了他几句,友谊是强忍着眼泪走的。
  母亲后来对我说过:六四年的腊月里,爷爷家的院子着了火,烧得精光。友谊的父亲得知后一下子就给了我父亲一百五十元钱,这两年给他家还了好几次都不要。
  一百五十元!能买一辆凤凰自行车再加上一台红灯电子管收音机!
  但友谊总觉得是他这辈子欠我了些什么,总想帮我做点什么。
  记得六八年的一个夏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特别是那种仿佛近在迟尺的但又淬不及防“咔嚓——”响的巨大雷声,震耳欲聋,天摇地动,连身下的床板都直忽悠。
  第二天上午,友谊神神秘秘地拉着我非要到他家去一趟。
  刚进门,友谊就笑嘻嘻地端起一只搪瓷盆让我看。妈呀,竟是满满一盆死去的麻雀!
  原来,昨晚的一个霹雳击中了他家后院的那棵大槐树。这些日子房檐下窝里的小麻雀都会飞了,那棵树上每晚都栖息了很多麻雀,友谊做饭起得早,开门时一眼就发现了树下的一地被雷震死或被电死的麻雀。
  我和友谊兴奋地手忙脚乱,烧水,拔毛,开膛,破肚……他弟弟笨手笨脚地在一旁总帮倒忙。
  而她妹妹小丫却眼睛红红的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友谊贴着我耳边悄悄说:小丫是让打雷给吓的,哭妈妈哭了一宿。
  没有等到炖在锅里的酱油烧麻雀熟透,我们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刚从锅里捞出的麻雀烫得我们又吸气又咧嘴。
  谁知吃完不一会儿我就肚子疼,而且越来越疼并闹起了肚子。我知道这是在友谊家偷吃死麻雀惹的祸,但又怕父母知道原委后再去批评友谊。于是,我强打着精神忍着痛,在父母面前尽量装得跟得了点小毛病一样。
  直到第二天夜里父母将我送到厂医院时,我已经拉得不行了,呈半昏迷状态。吴大夫说我是得了急性细菌性痢疾已严重脱水,并阴沉着脸将我父亲狠狠数落了一顿。
  奇怪的是,友谊他们兄妹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我猜,可能是友谊的父母住牛棚不在家,他们兄妹半生不熟的饭菜吃多了,已经适应了吧。
  友谊领着弟弟妹妹来医院看我时,我已处于昏迷状态。醒来后才发现他们给我买了许多瓶装水果罐头,黄桃的、菠萝的、山楂的……
  吃死麻雀的这个秘密一直被我们保守到现在。一次,我俩小酌时提起这件事时还乐得前仰后合。我对友谊说:“父母现在年纪大了,你哪天有空不妨去我家给他们说说这件事?我想他们听了一定也会乐得颠颠的,保证不生气。”
123
  审核编辑:一碗凉茶   精华:一碗凉茶

上一篇: 《 想起贝贝心就痛

下一篇: 《 春深似海

【编者按】 往期编辑   一碗凉茶:
非常感人的一篇叙事作品,“友谊在!友谊在呢!……”一语双关的表达,友谊是作者一位发小的名字,也是朋友间深厚的感情、亲密的关系。风风雨雨几十年,那些经历、那些记忆、那些沉沉浮浮,流露在文字中,沉积在内心深处,踏实、真切、慰藉。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3

  • 郁盛

    愿友谊常在!问候作者,祝你快乐祝你开心

    2015-10-28

    回复

  • 西郊

    多谢凉茶的鼓励!最近几个月太忙,我以后有空一定多谢多来!问好!

    2015-04-16

    回复

  • 西郊

    感谢凉茶站长鼓励!这几个月工作太忙,一直未动笔和来网站。看到朋友们还在坚持不懈,很受感动。久未写作,写了一篇较为熟悉的题材,算交个差吧。问好!晚安!

    2015-04-16

    回复

  • 我死故我在

    漫长岁月的忠实记录,能做到不枝不蔓、不拖沓冗长已算合格,作者还能写得如此扎实丰厚、生动感人,实属不易。

    2015-04-16

    回复

    • 西郊

       谢谢故我在文友的欣赏和鼓励!遥握,问好!

      2015-04-16

      回复

  • 夏冰

    确实是一篇好文章!真情感人,别样风格。欣赏!

    2015-04-16

    回复

    • 西郊

       感谢夏冰编辑的欣赏!这几个月有些身不由己,一直在项目上督阵,很少写也很少来网站。看到朋友们一直在坚持,就随手写了一篇,都是旧事,好写一些。问好!晚安!

      2015-04-16

      回复

  • 欧阳梦儿


    是名字也是情意,通贯全文,以人为主线,讲述了一生中不离不弃的友谊。

    2015-04-16

    回复

    • 西郊

       梦儿你好!这几个月太忙,无暇动笔,挑了一个好写的体裁,感谢欣赏!遥握,问好!

      2015-04-16

      回复

  • 文清

    真实的文字,给人不一样的感觉。拜读老朋友佳作,问好老朋友!

    2015-04-16

    回复

    • 西郊

       文青你好!好久未来网站,看到你和其他朋友一直在坚持,才动了动笔。久未写作,就挑一些熟悉的体裁下手吧。感谢鼓励!遥握,问好!保重身体!

      2015-04-16

      回复

  • 一碗凉茶

    几位小伙伴无形中相伴着走过风雨,几十年后再相聚共同举杯,这样肝胆相照的情分,真好!

    2015-04-1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