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皮肤】

这是我们十多年后再见的场景了
在她的办公室里
我注意到了她的手背

那一片小小的皮肤
和楼外斑驳的墙体
漂浮的云朵没有什么两样

我尽量矫正内心的姿势
不让离去的少年再次站到树阴下

尽量不让一个雷雨电闪中的面孔
跌倒在泥泞的村庄里

可是我还是注意到了
她的手背
那一片小小的皮肤
覆盖在崭新鼠标上
轻轻地删去了屏幕上的文字

【灌木】

贴近泥土
我渴望自己长成一丛灌木
开红花 结白籽
等你来采

等你一刀一刀冲着空空的月光砍下
砍下那些编筐结篓的日子
在父亲的肩膀
筑下朴素的巢

渐行渐远的阳光
看着远处的牛羊歌唱
黑曼巴蛇的毒
藏在岩石之下

扑腾的河水
挣扎的角马
那对岸丰美的水草
原来系着粉红的丝带

我是灌木
长于河之两岸
终有一天我会读懂身边的草原

而我还想只做一丛灌木
等飞鸟衔着云朵到来

【童话的话】

2014最后的农村集市
二爷他见到母亲

母亲给他打招呼
他不说话

以往他总到一脸的欣喜
“来了，都来了，好，好，咋回事”

自从十多年前的一场病
他落下了这词不达意的毛病

末了 他会说“我走吧，我走了，嗯，……”
“走吧”
我们都会这样说

还是2014年
他在街上拦下父亲
“不爱吃，吃得很少了……”

2015年新年刚过
他就走了

整个春天
我仿佛都能到他在对我讲
“我走了，不来想来，来了就想走了……"

我一直在想
假如当年二爷能够娶上那个哑吧媳妇
有自己的亲生后代

他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多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儿子】

儿子跟我学习语文
他说学校楼角处有一块铁
下课没事
同学们都去抚摸

夏天的时候 冰冰的
冬天的时候 硬硬的

如果写毕业留言
他会写
在那块铁的上面
有他流泪的痕迹

门楼下的过道里
有老师车轮的痕迹

学校门外的操场上有一棵古老的槐树
那里站满了父母亲等待的痕迹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孩子 努力就好

【天空】

古老的耒耜
淳朴的先人用采摘的草籽
来耕种脚下这片土地

他们饥馑 愚昧 膜拜天空
以致乱伦
繁衍生息

炙烤甲骨以占吉凶
天空上的星星是他们美丽的眼睛

伊拉克 阿富汗
乌克兰
还有肯尼亚大学的校园

多得数不清的子弹
都要戳瞎他们的眼睛

我看见叙利亚的小女孩
面对着摄影记者的相机
举起手来

【等待】

等我长大
等那浑身沾满泥水 草屑的少年
从我的躯壳里跳出来

等我尽量地将自己捯饬地光鲜一些
是不是就可以离你近了

断裂的白书纸
破碎的汉字
那哭了又哭的钢笔
写完黑墨水
再写完红墨水

最后我把它比喻成闭经的老山羊吧
它吃着自己脚下的月亮影儿
吃到半夜五更天的时候
勤劳的公鸡开始报晓
它就会消失在村西头白茅草里

清明时节
扫墓的人渐渐多了
那些眼皮包不住的雨
又会落下一个个苍翠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