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切疲软。一切，令人陷入一种绝望的虚妄。
　　穿过春天明艳的花墙，我看到人们陆续地离去。他也最终消失在春风中，无形无色。
　　小曼，他对我说，小曼，你知道吗？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一切都在此萌芽，所有的结果都从这里开始，所有的梦，所有的旅途，都源于春天的一个一念之间。我就是在六年前的春天，突然想出门旅行，然后，就遇见了朱落。
　　落落你见过的，她那么美，长发及腰，轻盈明媚，她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最美的一个。小曼，虽然你也是气质美女，但是，和我的落落相比，小曼，不是我打击你，她就像一公主，你就像一侍女。我咬唇微笑，装作不在意，装作很认真地倾听，其实我心里，极度地愤恨，极度地不屑。我当然知道朱落长得很美，但也不至于我就只能作侍女，而他许放，在我们江南，至多不过是末流的才子！然而，在这熙熙攘攘的北京城，我，李小曼，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李小曼，却只遇见了他，只对他欢喜。
　　落落来我们的工作间，看我在画一裸体男子，她羞红了脸，指着画布娇气地问：“小曼，你画的是谁啊？”我阴沉地冷笑了一下，“画的是谁你看不出来啊？”
　　“许放！”她开始大喊，完全没了那淑女的风度。
　　他从另一间画室出来，看见叉着手瞪着他的落落，再瞄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故意挪开些，让他看到我的画布。他惊跳起来，迅速地冲到我面前，“李小曼！”他大吼。
　　“咋的啦？哥们！”我豪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
　　落落重重地在地板上跺着脚，跑了出去。
　　他也跟着追了出去。剩我一人，看着画布上一丝不挂的鸟人，哈哈大笑。笑完，我在他的小鸟上，画了一片绿色的叶子，他不是喜欢春天嘛，就让他和春天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画他的肖像，而且是全裸的。裸露的关键部位，当然是凭我的想像。对于一个能写诗作文会画画的我来说，就算没见过他的真身，这点想像力，还是有的。所以落落看到那么逼真生动的鸟鸟，立刻以为我和他发生了暖昧。当然，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许放开始喝酒，最初我还能容忍，到后来他几乎不工作，整天埋在酒堆里，而我开始入不敷出了。
　　我有些后悔了。此前的他多么阳光，多么上进，天不亮就进了画室，晚上还去酒吧打工。是我错了吗？可是，落落，他真的就那么爱她吗？
　　我不想他堕落下去。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决定去找落落。
　　我从许放的手机里找到了落落的地址。我第一次去她家。
　　穿过七大胡同八大街，在后海的最末端，一栋老旧的三层楼里，我听见落落的呼救声。
　　她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彪形大汉挟着，正往楼下而来。我就那么堵在了门口。
　　落落一脸的泪痕，大声地喊着：“救命啊，来人啊！”
　　我拿起电话报警，然后看见落落被放了下来。
　　“小曼，小曼，救我！”落落的长发被泪水打湿，粘在了两颊之间，明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白嫩的脸上，有一红红的手印。
　　“你是什么人？滚一边去！敢挡我的道！”满脸横肉的男人用一只手去推我。我练过跆拳道呢！那么容易能推得动吗？
　　“嗬！还蛮有劲呢！您呢！”他捋起另一只手的袖子，蹲马步，双手来推我。我避开他双手，往后撤，他来不及收手，摔了个嘴啃泥。
　　我哈哈大笑，拉起惊恐的落落，使劲地跑。
　　我怕被他追上，带着落落跳进一橡皮艇，飞快地在湖面上掠过。
　　我们终于安全地到达我的居所。我租的两室一厅。我住东边的房间，另一间是许放的。我和他也认识了六七年了。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我是江苏人，他是上海人，所以这些年来的共居生活，我们倒没有什么不方便，我们在吃的方面，惊人的一致。当然，我们的眼光，我们的思维，几乎，也有惊人一致的地方，否则，以当年就知道他有女友的我来说，不可能能和他和平相处这么些年，我们几乎荣辱与共，生死相连。只是，我们仅限于合作伙伴。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对他来说。
　　落落穿上我宽松的白睡袍，睡在我的床上，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要我等她睡着了再睡。
　　她是睡着了。可是，我却无法入睡。
　　不得不承认，她是那么美！我从来也不妒嫉别人的美。也许这是每一个画画的人的天性。我们欣赏任何能让我们觉得美的东西，决不肯无故糟蹋。
　　天亮的时候，许放还没回来。而我，整整一夜未睡。我不停地喝着咖啡，描摹着落落的睡意图。
　　我完工的时候，落落终于醒了。看着画上的自己，落落惊讶了，“小曼，我真的这么美吗？”
　　我笑了，“当然，落落，你几乎就京城第一大美人！”我说的不假，在这六七年里，我到过北京的大街小巷，没遇见过比落落更美的女人。
　　落落在穿衣镜前仔细地看着，“别人都说我美，我还不觉得，你李小曼说我美，那我真的是很美的吧！”
　　听见她这话，我心里有些吃惊。“你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不美么？”
　　落落冲我微笑，有些害羞地说：“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很美！许放也这样说。”
　　“什么？许放怎么说的？”我急切地追问。
　　“他说你的美，好比秋天的月，明净，皎洁，见者生辉。我还从没听人这样形容女人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比我美。”落落幽幽地说。
　　天哪！该死的许放！他真的这么说过吗？
　　“你知道今天打我的人是谁吗？”落落说。
　　是啊，我都忘了，该死的许放！
　　“谁？”我掩饰心里的慌乱，呷了一口咖啡。
　　“我丈夫！他要我为了他的事业，去陪国土局的局长睡一晚！”落落的眼泪掉在她修长的手指上。
　　“啊！你有丈夫？”我惊呆了。
　　“是啊，你想不到吧？许放从没告诉你？”她问。
　　“嗯，从来没有！她说，你美得像公主，而我，最多就是你身边的侍女！”我懊恼地说。
　　“哈！他真的这么说？”落落突然转身，大大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我。
　　“当然，骗你是小狗！”我说。
　　“许放呢？他在哪？”落落大声地问。
　　“可能在画室吧！这段时间他整天喝酒，我们快要关掉画室另谋生路了。”我叹着气说。
　　落落三下五除二地脱掉睡袍，当着我的面换了我的一件绿色裙子。
　　“我们走！去找许放！”她拉着我，往外走。
　　路上，落落跟我说：“小曼，我一直下不了决心跟许放走，我一直以为他爱你！要不，我早离婚了！这下，小曼，我决定了，我要离婚！我要嫁给许放！”
　　“可是许放没钱！”我说。
　　“我有！放心，别说一个画室，就是十个，在北京最好的地段，我也买得起！”落落说。
　　“可是，离婚后你们的财产你能拿到吗？”我说。
　　“放心！我的钱，是我自己挣来的！另外存在我妈那！我丈夫不知道！”她说。
　　“你挣的？你怎么挣的？”我问。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我有钱！”落落说。
　　我们到达画室，许放不在。但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曼，对不起，我要走了。我觉得疲软极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我要离开了。别试图找我，你不可能找得到我。因为我和春风同在。如果看见落落，告诉她，好好保重！告诉她，我爱她！你也保重！你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好的一个！”
　　我和落落相对垂泪。在寻找他三年之后。
　　我在落落的资助下，办了一次画展，而许放的那幅肖像，被一不知名的人买走，价值五百万。
　　我以为是落落买走了，她却惊讶地说：“五百万你就卖了？”
　　我也惊讶了！“以为是你要买，所以才卖的！”
　　“天哪！”我们俩同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