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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的褐石

广州印象之一百三十一

作者:白说废话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5-03-03   阅读:

  
  靠近南海的山岭叫白雲嶂,看来跟遐迩闻名的白云山是一个家族。山窝里光绪年间建有盘古宫,文革时遭破坏,只剩下断垣残壁。1980年四乡百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至今香火鼎盛,游客不断。山水相连自然产生无数美景,让人流连忘返。林海浩渺,郁郁葱葱。白云翻腾,变幻无穷。只有灌木野草力竭之处,才裸露出刀伤一样的褐色疤痕,刺痛眼睛。然而,有一颗紫荆树挡住的一人多高的褐石,显示出别有韵味的美感,犹如饱经风霜的女人,藏身于繁枝茂叶之间,不经意地昂头,眺望着烟波渺茫的海水,灿烂的紫荆花搭在身上,如连衣裙一般在晨风里招展,飘舞出无边的风情。
  凉风习习。一个女子从逶迤的山路走来。大红毛衣外套随风飘逸,在葱绿的丛林里如火一样燃烧着。女人不再年轻,她已没有青春靓丽的容颜,却充满着少女所没有的成熟风韵,失去了苗条,增添了丰腴,花容月貌退到了岁月深处,却多了典雅,气质更高贵。脸上的淡妆朴素无华,显示着魅力,红色毛衣随意地披在身上,散发出精干与活力。她走下一长串山径,一只手扶着褐石前的紫荆树站住了,摆了摆晨雾染湿的秀发,痴迷的望着烟水弥漫的海面,还有雾纱中静静的吉澳岛。
  褐石激动的摇动着头上的枝叶,欢迎常来相伴的朋友。它知道女人叫张芸,是来自对岸的港商,十多年来在白云嶂周围投资兴建了几个大陶瓷厂。徐娘半老,却无家庭的牵挂,每逢三月初三,总是摆脱俗事来到这里,与它相依为伴,看潮起潮落。起初还有一大群撵不走的追随者,后来追随者走散了,去年就只有一个放弃自己的生意,为她打理工厂的刘总经理,陪她站在紫荆树下,默默无语地眺望天涯海角。今年这次,他也没有来。看着鱼尾纹悄悄爬上女人的眼角,褐石都在为她着急。奔五的人,再美的花儿也该凋谢了。
  十多年前女人第一次来到身边,褐石就滋生出一种亲切感,仿佛在前世里见过,曾经生死相依。然而它想不起来了,她为什么能触及自己的铁石心肠?褐石在海边伫立了多少年?很少有人确切知道。它老早是一片陡岩,坚韧不拔的灌木和野草年复一年在石头上扎根,撬开了石头的缝隙,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隆隆的惊雷击垮了后面和两边的风化石,褐石就突兀出来了,依稀有了人的形状。或许,它那时就产生了思想。它从山体里分娩出来,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见惯了白云嶂的沧桑变化。然而对张芸,却始终放不下拳拳之心。
  这时,山路上又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刘总依然来了。身子还被千枝万叶隐藏着,话音已飘过山岗撞在褐石上。芸妹,你怎么不等等我?三分厂原材料快接不上气了,我处理好了是要陪你来的。
  张芸一双秀目注视着海面,阳光撒下金波,几艘小船像在玻璃上滑行。她心不在焉地回道,你的事多,不用你陪,我就想独自看看清晨的南海。
  刘总踩着落叶过来,手里捧着一大把玫瑰。他魁梧的身躯靠向紫荆树,为张芸挡住三月的凉风。没有像以往那样沉默无言,而是一只膝盖弯曲在地,双手捧花献给张芸,口里喃喃说道,十多年了,我一直坚持着,等着。我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你为什么每个三月三都到海边,但我知道这个日子对你非常重要。我等啊等,等到今天再一次向你求婚,让南海为我们作证,我会永远把你像眼珠子一样爱护,我们都不年轻了,没有多少时光可以让我们挥霍。
  张芸含笑俯身嗅了一口,顺手把他拉了起来,又把花推回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已经走近他旁边,转身靠上他宽阔的胸膛,像靠着褐石一样可靠,像靠着紫金树一样沉稳。她指着风平浪静的海面说道,我今天就是想了结一下以前的恩怨,开始新的生活。这片海域,它是我生命的结,不解开它,我即使嫁人了,也会郁郁寡欢。你看这海像什么?它一时像个温顺的姑娘,向情人奉献着一泓春波;它一时又像个暴烈的豺狼,吞噬了无数人的希望和生命。
  刘总皱着眉头说,你是北方人,海对你这么重要吗?当初倒是有不少人游过这片海水,奔到那边。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吗?她回头把亮晶晶的眼睛朝着他。
  还不是因为穷。他说,我从部队回来,就在大队担任民兵连长,看到过许多逃港者,冒着生命危险坐小船到吉澳岛。有的抱个车胎或者篮球下海,甚至有的徒手游过去。很多人命丧大海,有一年中秋节,潮落之后,我集合民兵收敛了十五具尸体。
  都是淹死的吗?
  不全是。也有枪打死的。
  你开过枪?
  刘总笑了。我是民兵连长,抓捕逃港者是我的职责,我不开枪行吗?至于打没打死人,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说不准。你不会是从我们这里逃过去的吧?你初来时自我介绍是北方人,有个姑爹在那边做商行,通过合法手续大大方方走过罗湖桥。我不认为那边有多好。你看那边,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到山有多绿、水有多秀、花有多鲜,却被认为是通往春天的路,前后有上百万人投奔那里。给那片土地送去充足的劳力和改变命运的活力。却不是人人都能如愿,很多人倒在矮矮的铁丝网前,很多人葬身于风波诡谲的海水里,还有很多人被迫走了回头路,悔恨终身。更多的人关进了樟木头,带着一身的污点遣送回乡,多少年抬不起头来。
  张芸垂下头,脸色沉重得像挂上铅块。她缓慢地说,我是光明正大地走过罗湖桥,但那是第二次。第一次也是非法偷渡。那时,谁能办得下来出境证?何况我不是因为穷,而是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弟,需要摆脱政治压力,才逃到那边去。
  身后的褐石又摆动着头顶的树枝,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在为那些悲惨的往事凭悼。突然,它感觉到了,它前生确实见过张芸。那时,它还跟大山一体,没有朦胧的人形,也就没有记忆。它有越来越强烈的冲动,它觉得她曾经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得肌肤相亲灵魂相溶。它绞尽脑汁,却找不到出世前的一个画面。直到张芸离开刘总的胸膛,抚摸着褐石凸起的肩膀,喃喃说道,我就是从这里下海的,和我的男朋友一道。那一晚风雨交加,我一失足从上面掉下来了,幸亏这里有棵树挡住我,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怎么?你也是从这里下海的。刘总失声问道。
  当然是这里。我们就是从这里走向死亡,走向新生。我男朋友死了,我又获得了一次生命。这块石头我找了好久,不知怎么,它从山体里挣脱出来了。要不是这棵树,我后来寻找还认不出它了。
  记忆里突然电闪雷鸣,褐石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它诞生的晚上,沾上张芸鲜血的褐石,在大雷雨的洗礼下,冲走了碎石浮土,成为一个人形的独石,屹立于风浪滚滚的南海边上,成为人世间的一个记录者。它恍惚记起来第一桩事,是张芸向男朋友打起退堂鼓,说,风浪太大了,今天游过去太危险。
  男青年毅然决然地说,这种天气才好,才不会遇上边防部队和民兵。我们准备了两幅汽车轮胎,游过这点距离不在话下,当初横渡长江,我们都是空手,还不是一样把天堑踩在脚下了。
  两个黑乎乎的人影扑向大海,在雷电闪耀的蓝光下,如两块浮木,两个皮球,两颗水莲,随波起伏,一会儿扎进浪花深处,一会儿埋到黑暗里层。褐石无语,本能地凭着对张芸的亲切感,祝福他们闯过龙潭虎穴。就在这时,民兵巡逻队出现了,正是如今的刘总带队。他听见海面两人彼此的呼唤声,立刻大声喊话:
  回来----,否则----开枪了----
  人影越飘越远,褐石想起来了。砰地一声枪响,盖住漫山遍野的雷雨,撞向它刚刚形成的思维。听到男青年最后一声呼喊:不要管我,不要回头。它也不敢再看了,关闭了七窍昏了过去。直到今天,这段记忆才完全浮现出来。它看见女人泪珠滚滚,望着刘总问道,那天是谁开枪?
  刘总叹了一口气,轻轻揽住张芸的肩膀。你问清楚了毫无意义,那是上级的指令,巡逻员只是忠于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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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推荐: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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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一块石头染上了鲜血,便成了褐石。她打开心结的那天,褐石忆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他用自己的痴心坚守了她十年,她会原谅他吗?文章就此打住,但善良的读者一定希望上演喜剧,希望她有个美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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