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青杨霏霏到西山堡插队，不到半年就怀孕了。

　　   杨霏霏是从京城来的姑娘，书香门第之后，也称得上大家闺秀。父亲和母亲均为大学教授，杨菲菲毕业后为响应毛主席号召，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梦想锻炼后改造成为又红又专的新一代接班人。

　　   杨菲菲和其他许许多多的知识青年来到大西北，知青们就被一个个分配到了远离城市的村庄，杨菲菲来到了广袤无垠的沙漠边缘，一个叫西山堡的村子。西山堡就是祁连山的一脉，山大沟深，岭高路长，崎岖逶迤，山中羊肠小道绵延十几公里，置身其中如入与世隔绝的荒岛。

　　   杨菲菲一个人到西山堡的壕沟生产队报道，队长是当过民兵连长的胡万魁。杨菲菲长得如花似玉，皮肤白净细嫩，娇艳欲滴，水汪汪的如秋天的白菜，稍一动弹就能迸出湿漉漉的魂来。胡万魁看到杨菲菲是一个上等的尤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会说话，可谓明眸善睐，眼神像一泓湖水上折射的光芒，清纯明净，眼睛清澈见底。

　　   胡万魁就把杨菲菲安排到自家的老院子里住下，老院子里只住着胡万魁的母亲和弟弟憨头，胡万魁的母亲是个瞎子，弟弟是个整天留着哈喇子的傻子，光棍一个。胡万魁说，可怜你是个城里姑娘，不然你就得住在崖头上那个破旧不堪的牛院子里。杨菲菲非常感激胡万魁的怜悯之心，连声道谢。就连忙把自己带的铺盖放到炕上，铺好后拜见了胡万魁的母亲和弟弟。憨头笑哈哈地望着杨菲菲，像见了天上下凡的七仙女一样，怎么看也看不够，眼前菲菲的身上还发出一股香味，清香入骨。

　　  山村洪荒，无电无水。村民吃水要到几里外的涝坝里去挑水，人畜共饮；天黑了要点上自制的煤油灯，妇女们在灯下缝衣绱鞋，孩子们读书写字。老爷们，端着饭碗，唱着秦腔，扯东说西，不亦乐乎。

　　   杨菲菲到生产队的工作就是顶替死了的何瘸子推磨，每天套一头驴在石磨上推磨，活比较轻省，不用和队里的社员们一起下地劳作，薅草割田，浇水耕地。但是，不管天阴下雨，刮风下雪，杨菲菲都要到磨坊里去推磨，没有休息时节。早起不说，晚上到十点钟才能收工，上班期间还不能偷工减料，瞎串闲谝，队长每天要检查验收。杨菲菲不用到地里去干活，黄天背上老日头那样风吹日晒，社员们都非常羡慕。

　　   村头有一棵白杨树，是老树，老树就是胡万魁家的老树。树上有一个窝，是乌鸦抱的窝，后来让喜鹊霸占了。菲菲时常看到喜鹊飞起来很好看，像自由的公主，可以在空中飞来飞去。尤其那白花花的翅膀，就像自己小时候的花衣服一样漂亮，妩媚动人。菲菲不认识喜鹊，一直叫乌鸦，后来知道了名字也改不了口。之后，菲菲干脆就叫白乌鸦，白乌鸦就白乌鸦吧。一年四季，那个白兮兮的日头每天日落时挂在树梢，就像驴尿脬，倏忽就和乌鸦一样隐入了大山的黑幕，遁没了。

　　  那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胡万魁走进了村尾推磨的磨坊。一个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刺破了大山的夜空，菲菲迷茫的思绪和泪珠儿如星星的星光一样，千头万绪，弥漫四射。只有那头蒙着双眼的驴，一个劲地向前走，直到听到那一声心碎的呐喊声之后，才停下来脚步，聆听大地脉搏跳动的音符。

　　  菲菲怀孕了，嫁给了胡万魁的弟弟憨头，媒人自然是胡万魁。菲菲生下了一个男孩，菲菲梦想孩子像鲲鹏一样大鹏展翅有一天会飞出这座大山，孩子起名叫胡大鹏。胡万魁的婆姨生了六七个丫头，女人不争气，没有生下一个儿子。后来，知识青年返城，杨菲菲就出了大山，出了西山堡，返回那座魂萦梦牵的北京去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胡大鹏长大后，在记忆里想不起母亲的影子,母亲好像模糊的大山，始终找不到山头和山尾。胡大鹏到京城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杨菲菲，好多地方的人说，查无此人。

　　  后来，胡万魁死了。上了年纪的胡四爷说，胡万魁没有后人，生的都是丫头片子，没人扯纤。胡家人多户大，别让人戳胡家的脊梁骨，你胡大鹏就扯了吧，谁叫你是胡家的后人呢！

　　  胡万魁的坟头又高又大，上面的鹤儿幡在人们的一片唏嘘声中，胡大鹏缓缓升起，迎风飘扬。坟的旁边还是那颗老树，老树上面还是那个乌鸦窝， 只是不见了原来那些一只只飞来飞去的——白乌鸦！

　　   

　　     

　　               作于二00六年五一节日  改于二0一四年正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