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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5-02-05   阅读:

  
  女人的一生,不过是红尘到青灯的过程。说这话的女人,不过30岁左右,谁知道呢?
  沈宣姿和她老公倪文儒整个的一生不过三次相聚。
  沈宣姿是乐山市中区墨池镇上的一位姑娘,喜好歌舞,常常带了镇上村里的女子,在政府需要热闹的时候,涂了胭脂脸,穿了红戏衣,抖擞抖擞衣袖,哼哼咦咦几句。
  就这样,她认识了乐山城里没落贵族子弟倪文儒。两人很快相爱。
  第一次相聚是结婚那天,倪文儒找了一辆车到墨池镇接她,上车之前,宣姿说:“这样闭守的镇,我死也不回来了。我们到饭馆吃顿最后的饭,算是告别吧。”他们两个人连同司机进了一家名叫伙食团的饭店,要了回锅肉,爆炒猪肝,一份炒小白菜,一份番茄汤。等菜的时候,宣姿望着偌大的店,后墙里有一扇木框方格子窗,镶了九块玻璃,房子外面是空旷的亮,于是就疑心那九个方格子是空的。阴冷的风雨就从那几个格子里像水一样无声的流进来,冷,冷得心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看,她后来几十年的梦里就一直出现那扇没有玻璃的窗,窗后,一个单身的床,风雨进来,蚊帐顶湿了一大片,床的一角也湿冷的要烂掉。潮湿,腐烂,阴冷,房间里通堂的亮,窗子外面空旷辽远的亮,就是她对墨池最后的记忆。
  饭菜来了,她一边吃着菜,一边望着饭馆对面的百货店的门联,黑色的楷字的看不清楚,但那血红色的红底却分明,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抹红,她身上的红装,腮上的胭脂红,盆子水里浸染的番茄红,满眼满世界的红,戏装一样的艳丽,她心里窃喜着,从此就要远离那空框子的梦了。
  70年代的婚宴是简单的,所以这几十年望回去,她能记起的就是那空窗,那跳舞一样闪耀的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单记得那一点,而且那一点还是她墨池镇给她的。
  那城中心的百年老宅,那无数的院落,无数的房间,大间,小间,那无数的楼梯,无数的飞角廊檐,她一点也记不起。也许是两种暗,两种湿冷的重叠,便成了记忆里的深暗,于是就看不见了。
  想当初,上趟厕所都要转几个弯几个角,她总是找不到。想到这点,她会在心里笑。
  虽然旧,昏暗,但是大而复杂。这也是她曾经的辉煌。
  结婚后,她靠了老公的关系进机关当了一名文员。那时候的机关都是城里有名望的人,有知识的人的单位,他们从心里看不起这位靠了关系进来的乡下女子,知道她来历的,暗地里笑她墨池女粉。
  她做人正做到兴头,再说确有舞台情结,那里知道退隐的。于是风风火火成立了机关歌剧小组,刚开始领导还热情,后来见她不断要钱要物,就烦了,不见甚至躲,她自己还不知道,只说:“这领导怎么还没有墨池镇的居民懂得精神建设?”大家笑笑,不参与她的反问。
  后来她自己觉得了,热情就淡然无味了。正巧,成立了篮球小组,节假日在单位大院里玩几手,大多的比赛都是男人,她爱凑热闹,直接参与不了,她充当后勤,偶尔带头呼喊几句,女同事看她架势,有天下男人笼裙下的霸道,自然对她有防备之心,敌意眼神,于是不断在自己老公耳边说:“少黏糊那墨池水粉,别粘一身骚,怎么做人?”
  男人烦女人唠叨,可是听多了也把自己女人那一套当成了为人处事的真理,于是见了她,生怕染了,划不清界限,于是远离了她。到最后,单位的女人鄙视她,隔离她,男人嫉妒她,认了她是狐媚的祸粉,都不说话了。
  可怜她不知道,以为在戏台她是头,在生活里,男人女人面前,她还应该是头.她不知道,在戏里的无限绚丽,无限痴情,脱了戏服,就一文钱都不值。
  她好强,什么都要争着干,以体现自己能干,揽了事,总免不了要找人合作,大家心里本不喜欢她,再加上她呼三喊四,以命令的语气说:“你,你把这完成,12点给我。”因为她每次叫人帮忙,都要人在中午12点前完成,人家都在背后骂她12点婆娘,可见同事对12点的痛恨,到后来12点成了单位的禁忌。12点,谁都不会去做。
  有心机的女人对她说:“像你那般有能力的,你怎么不到大世界里去碰碰?”
  她不知道那是别人赶她走的委婉话,还真以为自己怎样怎样的与众不同,怎样怎样的有才华,只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大世界。走路,说话更加的大气夸张。
  不知趣,人们更加排挤她。
  不到一年,她便彻底成了单位里的僵尸女粉了。
  她对文儒说:“这样的单位我呆不了,男人女人都神经。肠子里弯弯拐拐太多,我是直肠子人,绕不过她们。我不上班了。”
  76年生了孩子,80年代一搞开放,她把孩子一放,就急急去了深圳。文儒不让去,说:你把孩子看好,孩子大了,就在乐山找个事做,一般生活总是能过的。你一个女人,能蹦跶出怎样一个世界来?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全是爱和怜,自己心疼的女人在外面世界得不到爱和尊敬,他只好在家里给她。可是她怎么的听来都是不承认她的能力,于是冲着要走。
  离开的时候,她回望了那庞大的黑色院落,又正好记着了那方格子窗,黑洞般的黑瓦,黑砖,灰尘般灰的石灰线条,板壁,只有格子间的那空白异常的亮。
  第二次相聚的时候是90初,许多人下海发了财,证明着离开和死守的意义。沈宣姿和人合资买了机床,找了工人日夜干着,也确实赚了点钱,于是显耀般把孩子和老公接了过去。有点书呆子气的老公看她挥金如土,满脸满身的脂粉味,俨然又是那墨池小镇的女戏子模样,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也干脆把工作辞了,全面烘托她,那是他们婚姻里最亮的时刻。她仿佛成了男人,他仿佛成了女人。
  他带孩子,对于她所谓的事业插不上手。
  她渐渐露出鄙夷来。常对着在厨房忙碌的文儒说:“想当初你和那群人一起合伙害我?”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怎么害你了?……你自己不会说话,老得罪人,我替你解围呢。”
  “解围,圆场,说的好听,仿佛是为了我好,谁知道是为了谁好?”她经常梦见那潮湿寒冷的棉被和床,那没有玻璃的窗,于是对那些人和事有了更深的怨和恨。
  “到今天还不是我养着你们,……”已经把人逼到了墙,她还要逼。
  “要不是为了你,我会丢了机关工作,来让你养?”他嗫嚅了半天说出无力的一句。
  有时候为怎样摘菜,怎样教育孩子,两人也吵。吵架多了,把各自窘迫都逼了出来,于是当初几天的热烈就瞬间的没了。
  一年后,文儒一人回乐山,重新找了公司上班。随公司委派去了伊拉克。
  第三次相聚是在98年,他春风得意从伊拉克回来。
  此时的沈宣姿却遭遇人生的底谷,先是合伙的人拿钱跑了,她卖了公寓的房子低银行的贷款。孩子高中没有毕业,就退学了,因为穷。
  她靠了少妇那点姿色找了男人,替她支撑这沉重的一切。
  他们在最豪华的宾馆相见,看见文儒更加儒雅和滋养,于是心怯,她说:“为了孩子,我……”她画了浓妆,也遮掩不了疲倦和苍凉,像那落幕的戏子。
  “一切都不要说了,为了孩子,总还是一家人,你回来吧,我原谅你。”文儒说。
  她不断理着自己镂空丝缕短衫的衣角,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那衣服镂空的花,像那猪的散油,水晶般得亮洞,她又想起几十年前那窗洞,她怕穷。
  再说,感情的事出去容易,回去难。
  谈过许多次,也没有用,她还是要去找那男人。这是她最后的稻草。
  女儿也不愿再回到学校,再回到乐山。
  文儒一个人回了乐山。
  2000年春天,两人离婚。
  女儿在深圳挣扎着已经生活了过来,而那个男人却离开了她。她为了生命的绚丽,唱戏,经商,换男人,但是终究都没有走通,可怜她一生的高傲,张扬,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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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衣零   推荐:衣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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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女人的一生,无非是从红尘到青灯”,也许对沈宣姿这样的女人来说确实不错,她高傲,张扬,爱美,但也堕落,软弱,苍凉,就像盛开在百花中的一只红玫瑰,因为太耀眼,太自恋,所以成了百花敌对和鄙视的对象,然而,她这样的女人,偏偏有一颗简单透明的心,看不懂别人晦涩的笑容,听不清别人虚伪的声音。故事中隐约透漏出一种诗意的伤感,一个女人的一生,在几个瞬间便画上了结局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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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东方玉洁

    花子是教美术的吧?怎么这么会画呢?几个镜头下来,便画出来人的一生。
    什么样的植物,就需要什么样的环境,水生的到了陆地就受苦,干旱惯了的仙人掌,在水多的时候轻则无花,重则死亡。可惜,人却像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总不知是沦落到哪里。找一个舒适的生存之地,也许是人一生的追求,却一直不会有结果。

    2015-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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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衣零

    问好花子,这篇小说写的很好,人物刻画的也很好。期待更多佳作!

    2015-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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