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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五八爷

作者:大象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5-01-23   阅读:

  
  能影影忽忽开始记起田五八爷,大约是我四五岁时候的事情。所以,关于他的身世和阅历,都是从村里一些老人那里零零星星听来的。
  田五八爷不是本村人,也不是我们永泰梁上的人,而是沟南广寿塬梁梢的下芦堡村人。他姓田,族里排行为五,叫啥名字,我不知道。只听大人们一般称他为田五老汉、田五叔、田五爷,我们一群精沟子屁眼碎娃都叫他“田五八爷”(在我们这里的方言中,把比爷爷长一辈的人都称呼为“八爷”)。听说,他幼年时就父母双亡了,家里没有直系血亲。年轻时,天不收地不管,家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穷得四处讨不起老婆。后曾给方圆的富家大户当过多年长工,被抓过好几次壮丁。红白两家扯锯那阵子,他没家没舍,没牵没挂,毅然加入游击队,扛起枪东奔西跑,风风火火闹起了革命。到了解放后,田五八爷满头秋霜老大一把年纪了,才与同村本家的一位寡妇走到一起,落户到我们这个小生产队,这个沟边的小村子。
  有人说,田五八爷要不是大老粗的话,兴许早就干大了呢。然而,不管怎么说,他年高德劭,经见过大世面,是在大风大浪、刀山火海里滚爬过来的人。单凭着他是村子里唯一的老革命,就已经赢得了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爱戴和敬重。自从我懵懵懂懂记事起,他好像就是村里的能成人,平时说话很少,一旦人前说话,那是挺有分量的!不管多么难顽的人,多么难缠的事情,只要他老人家一出面,往往都会迎刃而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清官最难断的家务事,他也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妥妥帖帖;最麻糜不分的媳妇,他也能说得她们心服口服,满意而归。
  田五八爷住在村东一个向阳的土窑洞里,离我家很近,中间仅隔着三户人家。他是一个很帅气的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身材魁梧,气宇轩昂。长臂膀,大手掌,长条腿,大脚片;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经常戴一副白色镜片的老花镜,显得很儒雅,也很慈祥。五婆是个很典型很传统的小脚女人,个子短小,行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有点弱不禁风。那时,总感觉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很精致、很有滋味。掇上炕的盘子,乌黑发亮,中间彩绘着鱼戏莲叶图案。筷子黑漆,上头雕刻着绿绿的兰草,做工精细;碗是喇叭碗,白色细瓷,蓝花花,小巧玲珑。一盘核桃大小的馒头,白雪雪的,热气腾腾。好香啊!看着就眼馋。说真的,那时的哥哥和我三四岁,一点都不懂事,没少站过他家的门口,没少趴过他家的炕边,没少吃过他家的饭。
  田五八爷是公家人。退休前,曾一直在公社兽医站工作,还当过站长。他们老两口的小日子过得不缺吃,不缺穿,人人羡慕。但一大把年纪了,膝下没个一男半女照顾,日常生活有时也是很作难的。爷爷比田五八爷至少小过二十多岁,但由于从小都是孤儿出身,多年都给人拉过长工,为人都很耿直,很善良,他们就成为了村里最要好的忘年交朋友。所以,平时从井里绞水,生产队里分口粮,爷爷再忙再累,总惦记着他家,帮衬着他家。他们经常在一块聊天,拉家常,无话不说,无所不谈。当时,我们家人口多,几乎年年青黄不接,田五八爷每回都慷慨大方地借粮给我家,帮我们一次次地度过了饥荒。有一年,我家里有事急需钱,爷爷愁得唉声叹气,吃不下,睡不下。田五八爷听说后,立马拿了六十元钱来到家里,硬塞到爷爷手里,还一再抱怨爷爷不给他说,把他当外人。爷爷还多次说到,哥哥两岁时得了疝气,四处求医不起作用,疼得整天呜呜哇哇哭个不停。有天他背着哥哥去兽医站闲逛,向田五八爷说了这事。后来,识字不多的田五八爷,凭着肚子中的那点墨水,艰难地翻阅了好些药书,终于查找到一个中药古方,千方百计攒到几味药,赶紧如法炮制。不料想,服用了几次,竟然奇迹般彻底把病治好了。这是爷爷生前念念不忘的一件事情。
  田五八爷很慈祥,是很喜欢孩子们的。他特别疼爱的是我们哥俩。那时候,他大概已经退休,家里养了一只奶山羊。每天去放羊,他都叫上哥哥和我,跟他一块去。夏天,我们可以采红艳艳的野草莓吃;初秋,又可摘红珍珠似的玛瑙豆吃。更多的时候是,到了山坡上,他手把手地教我们认识了柴胡、黄芩、地丁、益母、茵陈等许许多多的中药材,津津有味地讲解药性,领着我们一铲子一铲子、一镢头一镢头挖药材,晒干了卖到收购站,换点钱回来,以贴补日常家用。歇下时,他又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起很多故事,直听得我们兄弟俩如痴如醉。有时回家时,不忘叮咛我们捡些干柴,捆起来,背回家。他还经常絮絮叨叨地对我们说:“娃娃勤,爱死人;娃娃懒,抠了鼻子剜了眼。”他的用意,我们是完全理解的。
  有一回,是个冬天的早饭后,在他家门口,有一群人笼着手靠墙晒暖暖。他把我叫到他跟前,问:“你几岁了?”我说:“六岁了。”然后拿出半截粉笔,便在土车箱上写了一个“耿”字,让我认。我搔着后脑勺哑口无言。他抚着我脑门说:“傻孩子,你姓啥?”我说:“姓耿啊。”他忽然摸着山羊胡子爽朗地大笑起来:“那你怎么连自家姓都不认识呢?”大家见状跟着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当时,我感觉脸发烧,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接着,他和蔼地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了,千万莫学打牛后半截的。”从那以后,一有空,田五八爷就教我认字,在地上写字。八岁上学时,我竟然认会了四五十个字。
  最让我佩服的是,田五八爷调教驯服那些高脚牲口真有两下子。那时,生产队里有一匹膘肥体壮、桀骜不驯的黑骏马,性情嚣张,老尥蹶子,一直没人敢使唤它。队里要用大车拉粪了,不使唤实在不行。一开始,连续几天,这家伙连踢带咬,怎么也不上套,更谈不上把它套进车辕里。年轻的车夫们气急了,怒不可遏,就把它拴在桐树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用皮鞭一顿狠抽。后来,一直坐在门前的田五八爷,看不下去了,就说:“这家伙儿火性子!吃软不吃硬!下马威绝对不行!要照木下线,慢慢来,哄唆着来。”只见他折了一大捧桐树叶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喂了起来。一边喂一边在马的头上、脖子上,用手不停地摩挲起来。眼见黑马精神慢慢放松了,情绪渐渐温和下来。田五八爷索性叉开两只大手,像耙子似的,一下一下给挠起了痒痒,一直从脊梁挠到了腹部、大腿、裆下,甚至蹄子上。可以看出,黑骏马被挠得浑身舒服透了。这时,他示意和平哥悄悄拿来套绳,轻轻地搭在它的脊背上。再慢慢套好夹棒,系好背带和肚带。接下来,田五八爷从树上解下缰绳,用手继续摩挲着,往后推着黑马,车夫们从后面拽着套绳,慢慢地,慢慢地,就后倒退着把它套进了车辕里。就这样,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黑骏马,终于被田五八爷柔性体贴地降服了。这是村子里史无前例的事情啊!围观的人们一下子都服了。
  不久,就听爷爷说,田五八爷要回老家了。接着,便看见人们接二连三、络绎不绝地去看望他老人家。时间不长,五婆的儿子就真的赶着一辆马车来了,停在了他家的门口。记得那是一个初冬的午饭后,西风猎猎,落叶飞扬。村里的人们全都从窑洞里出来了,七手八脚忙着搬东西。很快,田五八爷的箱箱柜柜、坛坛罐罐、柴柴棍棍全被装上了马车。最后,两位老人家也被扶上了车。只见田五八爷穿上了平时很少穿的黑呢子大衣,戴上了火车头帽子,故作镇静轻松的样子,向前来送行的人们挥着手。其实,他的两眼却一直痴呆呆、空洞洞地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车临走时,我看见他突然软瘫下去,抱着头,老泪纵横,失声痛哭。人们目送着田五八爷的马车走出了村子,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视野中。
  大约半年后,田五八爷又只身回来了,在村里转了一圈,来到家里和我爷爷聊了聊。回去后不久,就卧床不起了。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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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田五八爷,一位值得人尊敬的老人,在他身上可以看到我们前辈的善良、公正、勤劳和勇敢。那一段段故事读来,是在读散文,因为我们的日子就如行云流水的散文。又象读小说,因为田五八爷一生本身的精彩和大象的描述,让人想不断的读下去,有味。而最终,有种淡淡的抹不去的忧伤。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6

  • 文清

    一个真实的影像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老朋友周末愉快!

    2015-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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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象

       问好朋友!谢谢赏读加精!谢谢关注!谢谢鼓励!遥祝快乐!

      2015-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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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当然,只是我的个见。不一定对。呵呵。

    2015-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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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象

       我的童年生活里,田五八爷是抹不去的一个人物。关于他,我影影忽忽记得的片段太多了。刚开始写作本文时,由于材料太多,我经历了一番很艰难、很痛苦的选择。他被接回老家时,我最多就是六岁左右,还没有上学。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驯马、赶车、离开村子的情景。当时,他离开时,我心里有一种失落感。离开后好长时间,我还总盼望着他能回来。所以,忧伤的情绪是明显的。

      2015-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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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大象老师,好久不见了。一切安好吧,能见说明我们俩都安好。写得真好,只是结尾总觉太快了些。

    2015-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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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象

       美女、才女老师好啊!我一切都好,依然如故。谢你惦记!

      2015-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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