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克勤死了。
宋克勤四十岁生日这天,被河水淹死了。
相隔16年,宋克勤的名字又传遍了玉阳县城的大街小巷,再次成了县城里的名人,只是这次成了名人的宋克勤,县城人看不到他迷瞪双小眼睛的微笑了。
谢贤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呜咽,怪我,全怪我,要不是我,克哥他不会死。
不,怪我,是我害死了克哥。克哥啊,该死的应该是我。韩玉捶打着自己胸部嚎啕,昏迷过去。
是他们置大哥于死地了吗?宋克勤的妹妹宋克蓝抬头望了眼天空问自己。
2、
宋克蓝记得,那天,宋克勤特意开车来她单位说,蓝蓝,今天哥生日,咱们都提前放假,在家陪爸妈开心、开心吧。
两兄妹刚推开家门,就听到他们的父亲宋武大吼,孽子,你这孽子给我弄来什么女人啊?
宋克蓝看到客厅沙发上坐个陌生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在吞云吐雾。韩玉揽着贝贝缩在沙发傍,一语不发。只有宋武阴沉张脸、杵着那根苦楝树杆在客厅里来回走。那截苦楝树杆曾是宋武教训宋克勤的工具,而今倒成了宋武的拐杖。
你说呀,你这孽子,你到底弄了个什么东西?宋武已举起了手中苦楝树杆。
不等它落到宋克勤身上,他们的母亲林秀已奔过来挡住说,老宋,你就不能好好说嘛,克儿都四十岁了,还动不动就喊打。
宋克勤小眼微眯,揽住林秀说,妈,您就让爸打吧,你崽的皮肉已好久没尝苦楝树味,正惦记着呢。
你,你还有脸开玩笑,混帐东西。宋武手中的苦楝树杆结结实实地落在宋克勤肩膀上。
等宋武抽回苦楝树杆,宋克勤忙示意宋克蓝,蓝蓝,快扶爸坐下。接着冲那陌生男人说,说吧,你要怎么样?
那男人翘嘴准备吐烟圈,被宋克勤一脚踢过去,你胆大呀,敢在老子面前翘腿、吐烟圈。快说,说了好给老子滚蛋。
陌生男人身子一滑,差点坐到了地上,有点慌乱地举起左手说,一万,我要一万。
宋克勤瘪瘪嘴说,老子给你两万,滚回江北去,以后再敢踏玉阳一步,老子剥了你的皮。福子,你去拿两万元给他。
刚巧,谢贤福提个生日蛋糕进来,听罢,忙放下蛋糕,奔出门。
3、
谢贤福奔得比兔子还快。只要是宋克勤交代的事情,谢贤福二话不说不但跑得快,还办得稳稳妥妥
宋克蓝记得谢贤福以前绝不是这样的。尽管,宋克勤与谢贤福从小玩到大,谢贤福可谓宋克勤的尾巴,但对宋克勤交代的事情总喜欢拖拖沓沓。就在两年前,宋克勤把谢贤福从广州带回来后,谢贤福的腿脚也好、办事能力也好完全换了个人。
不过,那次从广州回来时,宋克勤也好像换了人,人瘦了圈不说,左脸颊还乌青一块。林秀心疼地埋怨,你跑到那里去干什么?他卷了你钱跑人,你还找他干什么?
宋克蓝也附和,是呀,哥,福子哥他真不是个东西,卷了你所有资金,只差没置你死地,你跑去广州干嘛?讨钱吗?讨到没有。
很少开口的韩玉说,福子的那些钱早让那个女人骗得一干二净了。
宋克勤习惯性摸摸耳朵说,好了,好了,这些话就到此打止,以后不许再说了,更不许对福子说,你们都记着啊。
正埋头喝酒的宋武嘟噜句,哼,一个发廊女子能是什么好东西。目光却在韩玉身上停留了片刻。
韩玉脸一红,低下头,身子不自然地缩了缩。
4、
韩玉的这一举动自然没逃脱宋克蓝的双眼。虽说韩玉来宋家已两年多时间了,但只要她韩玉触及宋武的目光,便如老鼠见到猫般立马缩紧自己。
咱爸有这么可怕吗?宋克蓝有时问韩玉。
其实,韩玉刚来宋家时,宋克蓝也和宋武一样不搭理韩玉。当时的韩玉简直是宋克勤从难民营里拣来的,头发乱蓬蓬的枯草样,整个人瘦得风都可以吹跑。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企业家宋克勤呢?要知道宋克勤当时可是玉阳县城响当当的鸿翔厂厂长、连锁快餐店的老板。
偏偏宋克勤却说,爸妈,这是我老婆韩玉。蓝蓝,以后你管她叫嫂子。
宋武拍着桌子吼,你去江北三个月,怕是被江北的风吹坏了脑子吧,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说是老婆就是老婆呀!你,放屁。
宋克蓝也是这样以为。不说她理想中的嫂子该是如花似玉,该是知书达理,但也不至于是这副模样呀,而且还来历不明。
宋克勤脖子一梗说,什么来历不明呀,是我战友的妹妹,战友妹妹。你爱认不认随便你,反正从此以后韩玉是我老婆,我老婆叫韩玉。
即便宋武拍坏了桌子,摔烂了酒杯,苦楝树杆在他掌心翻来覆去,可韩玉还是以媳妇的身份在宋家住下了。
不过,宋克蓝倒服了宋克勤的眼光,仅半年时间,玉阳城的和风细雨硬是把韩玉滋养成了个白净可人的女子,好比埋在沙砾中的珍珠,琢磨、琢磨便闪闪发光了。
宋武的老脸开始舒展了,刚对林秀说,你提醒下那混蛋,都快四十岁了,该给宋家添个一男半女了吧。可是,韩玉却玩起了来无影去无踪一招,啥也不说,走了。宋克勤却一副无所谓样,每天哼个小调早出晚归忙自己的事,偶尔会在接听电话时说,好,就这样,就按你想的办。
宋家上下还是一团雾水时,两个月后,韩玉又回来了,只是,韩玉的背后多了个瞪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女孩。
宋克勤笑嘻嘻地搂住小女孩,冲宋武说,贝贝,快叫爷爷。爸,这是我女儿贝贝,今年五岁半。
贝贝脆生生的一声,爷爷,却把半生戎马、半生为官的宋武喊得头冒冷汗,全身发颤,晕了过去。
5、
作为会计师的宋克蓝扳着手指算,大哥,你今年三十九岁,贝贝五岁半,你三十七岁与三十八岁时正忙着重振鸿翔厂子,你没离开过玉阳县城半步。你三十五到三十六岁时,先是福子哥作为鸿翔厂副厂长卷走你所有现金,带个发廊妹跑了,你忙着应付瘫痪的鸿翔,接着你又去广州接福子哥回家。好,我再往前推,你三十岁到三十四岁,正是刚接手转制的鸿翔厂,忙着安置三百多个原鸿翔厂职工,你连应付你那连锁快餐店都没时间,所有出差的活儿全是福子哥在跑。你说说,你哪有时间给我添贝贝这侄女呀。你说呀!
宋克勤摸摸左耳朵嘿嘿一笑说,蓝蓝,你怎么和爸一样死脑筋呀,谁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宋克蓝板着脸说,哥,你是说得轻描淡写,咱爸正住院呢。哼,爸要有个好歹,我和妈可饶不了你。
我敢打包票咱爸没事。一个曾真刀真枪都干过的人,还会被这点小事吓倒?你放心,贝贝这孩子招人爱,你嫂子也贤惠,咱爸呢虽说表面凶狠,心内却比谁都软,除了好点面子,我相信不要三五个月,咱爸保证比咱还疼贝贝。宋克勤拍拍胸部。
宋克蓝无话可说。也正是如宋克勤说的那样,贝贝左一声爷爷,右一声奶奶的,终于把宋武的老脸喊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偶尔还会举起那截苦楝树杆对贝贝说,贝呀,你知道么,这是爷爷专门用来揍你爸爸的。
贝贝忽闪双大眼问,那爷爷也拿这揍贝贝吗?
宋武摸摸贝贝的头说,贝贝可比你爸乖巧多了,不揍。你爸小时候呀只差没上屋顶揭瓦了,不揍不行。告诉你呀,贝贝,你爸他小时候……
宋武要翻开宋克勤小时候的事,宋克勤立马大声说,爸呀,你就在你孙女面前给咱留点面子吧。
宋武将苦楝树杆在地上杵了杵说,哼,还晓得要面子呀。你连我的面子都扔到太平洋去了,还你的面子呢。
宋武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贝贝却双手叉腰的站在客厅中间说,大家都别笑啦,明天六月初九,是我爸四十岁生日呢,你们都记得么?
宋克蓝一把揽住贝贝说,哟,还是闺女贴心哦,给你爸讨礼物啦。
6、
打发走那个陌生男人,因为宋武拒绝吃饭,原本一场热闹的生日宴变得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