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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灯火

作者:江城晚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5-01-19   阅读:

  1
村庄不慌不忙

眼睛,是锋利的草尖,是调皮的孩子
是沾着水抽打季节的鞭子
农民,是透明的水滴,是弱不禁风的火柴
是从出生就被洒入贫穷沼泽的种子
这么多年,世间的灯火在加速燃烧
只有村庄不慌不忙,安静
如盛满尘埃的茶盅
尘埃下面,是生老病死的轮回
狂风吹过,大雨淋过
赶路的人拿目光轻视过
它只是静静地沉默着
像一把泥土被糊在墙上
如今,端得起茶盅的人不多了
天空灰得容不下一粒尘埃

2
守夜

村庄的黑夜说来就来
一下子坠入无边的寂静
清冷的月光把屋墙的缝隙填满
孩子的哭声逐渐变弱
老狗比想象中还瘦,躲在门后
竖起机灵的耳朵
一盏灯火被悄悄点燃
照亮缓缓流淌的河水,照亮
一贫如洗的场院,照亮
那些生活在阴影中的生灵
疲惫的人枕着灯火,沉沉睡去
此时任凭傲慢的风怎么努力
也吹不醒卑微的草丛
就有一个孤单的少年
看着地上渺小的影子,发呆

3
蝉的诉说

我确信蝉是大地的孩子
它们比任何人都孝顺
它们用声音遮掩黑丑的自己
它们擅长搬运村庄的悲伤
勤奋,操劳,短暂
渺小,谦卑而安详
从一棵树飞到另一颗树
翅膀一振,便卸下惊慌
我一直认为,蝉是不死的
它们与苍茫的土地
被永远地锁在村庄
暗黑的风到处吹着
夜已经消亡
唯有孤独在呐喊

4
沉吟者

他蹲在河边,目光沉入水中
阳光白花花的
天空蓝得很自信
生活,一如既往从容
他四十五岁了,没有女人
沿着贫穷的边缘走过童年
越过少年,惊慌中
即将步入老迈的晚年
如今,他吸烟的劲头
已不如以前那般狠了
邻村的张寡妇,也很少窜进梦中
村路曲折,他像只被命运遗弃的鞋子
找不到一个光着脚的人

5
记忆书

后半夜,雨声渐大
四野飘荡着不安的魂灵
瓦片,有隐隐的泣声
机警的猫开始布置一场好戏
母亲起身,关紧窗户
仍有少许冷风挤了进来
吹过这个平凡女人的生命
她给孩子们盖好棉被
单薄的内心微微挣扎
又从容睡眠
那一年,孩子们都有张幸福的脸
记忆中还有一盏灯火
从屋前转到屋后
落在杂草丛生的土坟旁,书写辉煌

6
晚风吹皱夜的孤单

大片大片的黑向村庄奔涌
晚饭,如生活般潦草
草是青的,花是香的
我所热爱的村庄是疲劳而安宁的
蛙鸣只钟情于荷花拥挤的池塘
沐浴在月光下的树影,身姿曼妙
老屋,比我更渴望前世记忆
哥哥回来了,背着一筐疲惫
澄静的水面眨动夜的眼睛
此刻,多想沉入永恒的黑夜
漫天的寒星都是我的姐姐

7
禁锢自由

春天的雷声像锋利的镰刀
不经意间,就割开了春耕的画布
爷爷,父亲,母亲,哥哥
年幼的我,妹妹,多病的奶奶
都成了土地的画家
村子里唯一的老牛
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命运
新鲜的花朵开在妹妹的头上
都无助地隐忍了笑脸
布谷鸟,小燕子,大花猫
有着相同的愿望
多少年了,我看到过多少瘦黑的人
去土地里耕种
黄昏的目光找不到回家的路
灯火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村子里的路比心更宽
被劳作囚禁的我们
始终不能比无腿的蚯蚓更自由


8
村庄的秋天悄悄逃离

在村庄,到处都是路
到处都没有路
偶尔走过一头牛,神情恍惚
煽情的风总是多余的
树叶褪去了辉煌
落在地上盖不住一只蚂蚁
秋雨也是多余的,草垛枯黄
孩子们只喜欢洁白的蝴蝶
关节的疼痛与劣质旱烟
成了爷爷生活的全部
田地里,节俭的目光反复游荡
不放过一颗试图逃避的麦子
炊烟晃动夕阳的身影
把一年的收获折叠成空
秋天悄悄逃离,万物低沉
被收割的村庄像一颗光秃秃的柿子树

9
清晨书

清晨的眼睛与村庄,弯成同一道弧线
四野渗出原始的孤独
脚步声轻缓,大地像一首
一个梦照应一段人生
羊群悄悄敲响幻想的钟
露珠惊醒,滚落青草的怀抱
目光挂在颠簸的背影上
咳嗽声,被隐去了锋芒
脚印嵌入漆黑的土地
天空干净而安详
早起的炊烟轻描淡写
缓缓拉开村庄劳作的序幕

10
存活

秋被收割,日历长出冬天
季节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身体像被抽空一般,寒冷
壁虎,窗棂,房梁,烟囱
都成了冬天的泪影
庭院也空空,房门与棺材,都牢牢紧闭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下到冬天黎明
鸟儿们终于学会撒谎的技巧
瞒着冰冷的世界,颤抖地口出箴言
屋檐低矮,树木低矮,远山低矮
纸糊的日子潦草得像一首哀乐
长夜漫漫,村庄刺眼苍白
乡亲们围着炉火,沉默
墙壁投射苦难的身影
村庄陷入寒天,只有战战兢兢的麻雀
活成了祖先模样

11
1994年秋天

1994年秋天,天空依然蔚蓝
妹妹的第一声啼哭,像引狼入室
他们是十几个手拿铁棍的陌生人
叫嚷着要拖走家里的母猪
那是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却并不壮实
奶奶没有上过学,不认识
计划生育几个大字
她死死抱住母猪鼻子,像溺水的人
抓着一颗救命稻草
秋风从田野吹过来,呜咽如刀

1994年秋天,寒冷抵达单薄的膝盖
叫疼的泪水提前结冰
爷爷长时间蹲在麦地陇上
一只不和谐的脚,踏入了棺材
悲凉的事物都在等待春天
手指几次抬起,又轻轻放下
大口灌着粗糙的空气
他犯瘾的身体
比河岸边不起眼的芦苇还轻

1994年秋天,万物寂寥
父亲,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黑白故事在他发端放肆地上演
他只看过无尽的黑夜
从未真正拥有幸福的白云
父亲,用力甩掉手上的泥土
小心躲开迎面而来的刀子
一个恍惚,自己也成了难看的泥土

12 丑小鸭不是白天鹅

农村户口,黑色皮肤,祖传的贫穷
这些,都成了厚实的锤子
一下又一下,砸着小丑自卑的心脏
上课,吃饭,逃课,玩游戏,睡觉
小丑学会了一套名叫大学生活的表演
大学里有高楼,高过故乡的土山
大学里有湖泊,美过故乡的河流
大学里有丑小鸭偷偷喜欢的白天鹅
小丑不照镜子,学着李清照
把忧愁藏在黄昏细雨中
小丑逢人便说只爱玫瑰
却在深夜偷偷享受桂花的淡香
乡村与城市,乡亲与同学
小丑只是一个平凡的泅渡者
二十一年了,仍没能学会游泳的技巧

13
村庄是一枚细小的绣花针

秋深了,落叶打开金黄的十月
这个季节,到处行走着
有关丰收与赞美的文字
而村庄寂静,如失落的面孔
一呼一吸都带着饱经风霜的寂凉
纷扰的心是高飞的风筝
远远地倍受孤独
狗尾草不敢撒欢
螳螂摆弄着难看的姿势
阳光也带着几分妥协
分辨不出乌鸦与狗的身份
村庄的心脏时而跳动
它比月亮还大,比绣花针还小
秋雨纷纷散落
我们是秋天的局外之人
贫苦沿岸,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冷清

14

一场秋雨一场寒

我确信那些洋洋洒洒的秋雨
是天使遗落在人间的孩子
撕吼声沙哑,寒气稚嫩
如清晨草叶上悬挂的夜的泪珠

秋雨从不停歇,像行走的铅笔
镌刻下高山,河海,大厦
又雕琢爷爷的老寒腿
父亲多年的疲惫,以及枯萎的笑容

风还是那么的湿
街道的眼神传出骨头的回响
寒冷一阵赶过一阵
寂寞如荒草,孤零零地等待收割

12
  审核编辑:车过故乡   精华:车过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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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车过故乡:
这一组诗稳健而又成熟,内敛而又张扬,不同的题材,都有诗意的解读,不同的主题,都有作者的认知和挖掘,一些诗句内涵丰富,张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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