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阿狗再也不想住在围龙屋里了，房间里到处弥漫着让他温暖了几年的老婆的味道，他无法释怀，心揪着痛，还有欢蹦活跳的儿子的开裆裤依然散发着尿酸味。如今老婆孩子都没了，家散了，还没养大的猪也杀了。家徒四壁，茕茕孑立的林阿狗失去了往日的勤快。百无聊赖，胡乱吃点东西就躺在床上黯然神伤，泪眼蒙蒙地望着蜘蛛在房里结网，蜘蛛网都结满整个房间，杂乱阴森的鬼屋只剩下睡觉的床上还有一丝人味。

　　老婆死去已满百日了，林阿狗依然锤心顿足，扯着头发往床沿上撞，撞得咣咣响，隔壁的人过来死死按着他，抱着他，劝他想开一点。林阿狗傻傻的一笑，笑比哭还难看，反倒让人哭笑不得。林阿狗一辈子在别人的同情怜悯中度过，根本就不想再让别人同情他。他走出房间，一样还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

　　常言说人生的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林阿狗提前齐了。如今，父母妻儿全丧了，再也没有不幸了，阿狗自想自化，反正一辈子打孤单都过来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已经了无牵挂。

　　可是林阿狗还是不甘心啊，决心振作起来，离开伤心的围龙屋，离开触景生情的房间。他在鱼塘边，用竹子、木板、稻草搭建了一间吊脚楼，看守鱼塘。吊脚楼下，就用来养猪，必须养猪才像家，反正人家养猪他也养猪。

　　他随便买回来一个猪娃子，也懒得去阉割，养大了就成了一条小公猪，经常跟着他走来走去。平常林阿狗也没有怎么喂养它，就是把吃剩下的东西倒在地下随它吃，所以，小公猪饿得精瘦，鬃毛特别长。还经常跑到人家地里偷吃番薯、萝卜等之类现成的食物，猪嘴一拱，把菜地拱得一塌糊涂，被人追赶，跑得比狗还快。村里人见到就骂林阿狗，林阿狗打横，蛮不讲理：猪是畜生，又不是人，你说得了畜生，你就说它去，关我什么事。

　　村民恨死了小公猪，可是林阿狗总是护着它，村民知道拗不过林阿狗。他的歪理特别多：我养猪怎么啦，我养猪不会咬人，你家养狗还咬人呢，比你的畜生好多了。你愿意杀狗，我就愿意杀猪。他的歪理一担一担的，随便拿出一筐话出来，就让你哑口无言。他不但会骂，还会唱，顺口溜唱得你脸红耳赤，让你哭笑不得。不可思议的是林阿狗从来就不会发怒，他和你吵架都还是怪腔怪调的似乎很享受此种乐趣，他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着。人家都说他脸皮很厚，是的，一辈子在别人的白眼、施舍、欺凌中度过的人还有什么自尊心可言。所以村里人都惹不起他，只好自认倒霉。

　　林阿狗可是村里小孩子的活宝，小朋友都愿意跟他玩，既亲他又取笑他、捉弄他。见到他都学他的怪腔调唱“林阿狗，赖皮狗。打猪尾，吃猪屎。”他不恼也不怪。他像老顽童一样愿意随着小孩子一起疯疯癫癫。他也会捉弄一下小朋友，譬如：邪教，你爸割回了半斤猪肉，正在煮来吃呢，还不赶快回家去，再迟一点，连汤都喝不上了。害得小朋友急匆匆往家里跑。但他绝不会伤害到小朋友，这就是他的智慧。

　　他的顺口溜、口头禅，成为村里小孩的经典语言，比如：“最高指示、大局、邪教、藓长、牛鬼蛇神”等，这些都是他时常挂在口中称呼人家的口头禅，你别以为他政治觉悟高，其实在他口中说出来都带有取笑的味道。见到调皮捣蛋一点的小朋友他会送他“牛鬼蛇神”的称号；见到鬼点子特别多的小朋友，他会叫一声：“邪教”；头上生头皮藓的就叫“藓长”。他要叫你帮做一点事的时候，他会先说：“最高指示，你帮我把菜地的杂草拔了”。村里小孩子的花名几乎都是他起的。

　　林阿狗穿的裤子宽落落的，胡乱用绳子绑在身上，裤脚经常一高一低，赤着铁板脚走路，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贼亮，嘴角随时挂着怪异的微笑。谁和他见了面，打个招呼，都会开心的一笑，冰冷如“林黛玉”一样的人见到他也会笑的。

　　小孩子受委屈了，被大人骂了打了，都愿意跑到他的吊脚楼里去避难，因为和他在一起开心，林阿狗常常都有吃的东西，炒黄豆、青豆、蚕豆、花生；山里面摘的山捻子、野蘑菇、石榴、野草莓、酸草根，都有。

　　有时运气好还能打上一只山鸡、野兔什么的。村周围几个山头林阿狗都用铁脚板踏遍，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沟壑，甚至到每一棵树都有他的尿迹。他最本事的就算是捉蛇，山里的大南蛇，只要被他发现了就别想跑了，一根树枝就能搞定它，他不是把蛇打死，而是活捉。他跟踪的脚步走得比猫还轻，不惊动蛇，亦步亦趋，一只手拿着树枝轻轻挑逗蛇头，另一只手从后面慢慢往蛇头靠近并快捷捉住蛇脖子，铁钳子似的手指紧紧捏住它，此时无论蛇怎么吐出猩红的长舌，怎么扭动腰身，都已无济于事。晚上林阿狗饭桌上鲜美的蛇碌煲就有得吃了。

　　其实他很爱护小朋友。谁家的小孩哭了，他能把正在哭的小孩逗笑，总能化解许多矛盾。谁家家长处罚小孩他都会过去干涉。他对小孩子的爱护非一般家长能及。小孩子被家长打了，还没打痛就拼命地大声哭喊，就是想让阿狗叔听到，盼望阿狗叔能快点过来救驾。阿狗叔来了，家长手里的竹鞭子自然就会停下来，都愿意给林阿狗面子。他会把小孩子拉到身边跟问缘由，“邪教，你老爸帮你造铁路啦，我看看，哎呦，小狗腿子上造两条铁路了。没割柴火，怎么做饭，吃西北风啦。山捻子好吃吗，也不给我一些，真坏。下次先割好柴火再摘捻子，记得留给我一些哦。”他的教育，入情入理，小朋友都会频频点头认错。

　　所以，看在小孩子的面子上，村民对林阿狗还是有一份敬重之情。对如何处置他家的小公猪也就更加难为情了。

　　二

　　刘三娘家养了一条小母猪，打从小开始就病怏怏的，养了大半年还是石头一样不长个子，还不到50斤，但是偏偏也会发情。刘三娘本想把它养大一点，养大一点才好配种。可是小母猪发起情来，那扇破烂的栏门就挡不住它了，被它反复的拱，拱烂了，最终逃了出来。它的鼻子可灵敏了，闻到了小公猪的臊味，跑到吊脚楼下约会小公猪，跟小公猪私奔去了，在野地里苟合在一起，完事后，小母猪又回来了。可是十几天后又发情，又跑出去和小公猪苟合，反复好多次。终于也成功的怀上了猪娃子。

　　躺在吊脚楼上的林阿狗知道了小公猪的勾当，大为赞赏，这小畜生，长能耐了，比你大爷还能干，还会带着小情人去野外打露水了，好样的。

　　小母猪产下了五个猪娃子，死了两个。活下来的三只都像小母猪和小公猪的样子。黑不溜秋，更可恨的是小母猪没有乳，饿得猪娃子哇哇叫，瘦得皮包骨。刘三娘只好一个一个灌粥水。猪娃子也象小母猪一样，不长肉。刘三娘彻底失望了。

　　人家的母猪一趟生下12个猪娃子，个个长得肥肥白白，自家的偏偏就不行。村民耻笑她：你也不想一想，人家的都是上百斤的大母猪，还配的是畜牧站良种大公猪。你为了省那2块配种钱，不加管束，随便让小母猪与林阿狗的野公猪苟合，能行吗。

　　过了几个月，小母猪又发情了，这回可不能随便让小母猪跑出去跟林阿狗的小公猪苟合了。刘三娘把猪舍门堵得死死的。托村里人去公社畜牧站叫人来配种。

　　畜牧站来了个年轻人，骑着单车挎着书包来了，找到刘三娘，问母猪在哪里？刘三娘带他去到猪舍，还带着蚊帐出来，农村风俗一般情况下，母猪配种都要挂蚊帐遮羞，刘三娘问年轻人要不要挂蚊帐，年轻人说不用了。刘三娘很是疑惑，问年轻人：公猪在哪里？年轻人说：我来就行，那里用得着牵公猪来，二话不说就夸进去了猪舍。刘三娘愕然，羞得她满脸潮红掩面离开。她进得厨房煮了两个荷包蛋等年轻人回来。年轻人完事回来洗干净手脚，说搞定了。刘三娘说：按规矩这两个蛋是给公猪吃的，既然你没有带公猪来，就你吃了吧。年轻人半推半就不客气的吃了两个荷包蛋。刘三娘怪不好意思的多问了一句：行不行啊？年轻人说：怎么会不行，肯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