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看望一棵树

作者:落叶半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2-21   阅读:

    没有谁能说得清那场火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某个虔诚的老婆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棵树下,口中念念有词,祈求来年丰顺,家人安康。她一心一计地只顾烧香拜佛,却没料到一阵风袭来,吹翻香案,燃着了枯枝或者柴禾,火苗借助风势,呼呼窜了起来。老婆子自然吓得面如死灰,以为触怒了神灵,逃之夭夭了。这场人为的灾祸之后,村里人都以为这棵树是要死了的。谁知,它竟没有死,就那么十分难堪地活了下来。于是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领导干部们,明令禁止再在此地烧香拜佛。既然寺庙都没有了,仅剩的这棵老树还不让它安生吗?烧香拜佛?真是封建残余。寺庙?没错,这里原先有一座庙宇,起于何时,也没人能说得清。
  这棵平白遭祸的树一直位于小学校内,而小学校所在的位置原来是座庙宇——虽然不大,却一度香火繁盛。解放后,庙宇被拆除,做了学校。在学校门前的大塘里,我见过被扔了的石像,雕饰繁复,衣褶纹理清晰可见,静静地趴在塘底,只没了头颅。打记事起大塘就时常干涸,这无头石像随着水势的大小时而出水时而入水,夏天多半是不见了的,而在水干晴冷的冬天,我和其他孩子经常会爬到佛像的身上去,心里一边新奇他的来历,一边觉得光挞挞的甚是好玩。我时常观看他的服饰,看不出他的任何来历,却觉得他屈辱地趴在水底,与“生前”的风光有天壤之别。而他年复一年地时时不见又时时出现,却总是会吸引不同的孩子前来玩耍。从佛像沦落成玩物,能怪谁呢?要怪还得怪他的冒失,看错了风水,来的不是地方——净是平原,只见泥土不见石头,所以作为石头的他尽情地趴在水里,任怎么样对小孩子来说总是引力无穷的,再加上他被砍了头,更能激起小孩子的玩心和兴致。说这许多,只是为了验证一个道理:尽管寺庙已经不在,佛像被毁,但是庙里的老树还在,也难怪有迷信的老婆子会趁人不备来烧香祭拜了。其实这棵树,人人都认得,是株银杏,历经大火后,毁了大半,居然还好好地活了下来。于是它的威望更胜从前了。要不是那老婆子受敬神之心的驱使,偷偷摸摸地到树下烧香许愿,银杏也不致招此大劫,并因此一蹶不振了好多年。小的时候,我心里很是怨恨那些烧香拜佛的老婆子的,铁定了心和时代主流保持一致,认为她们是名副其实的封建残余。其实直到现在我终究也没弄明白究竟什么是封建残余,什么是优良传统。但当时,就会一味地为了这棵树抱打不平,无端地怨恨起来。以至于逢年过节,老妈烧香磕头我竟也十二分地看不惯,连带饭桌厨房的许多讲究,也常常使我反感。好似新时代的一切都该全然地新起来,不该要那些八竿子打也打不着的俗套。
  伴随着这场离奇之火应运而生的,是种种怪异的传说。而这当中最著名的当属蛇精之说。而这种说法是口口相传的,传播之人也没有真的见到过什么蛇精。听大人们这么一说,我觉得蛇精太过可怜,因为它的结局是死于一场大火。大火的缘由正如开头所说,是老婆子起早烧香火引起的。她们不留神引燃了这棵树,却又不敢灭火,任凭火势越烧越大。等到火势下去之后,树已被烧掉半边,露出一个很大的空洞——据说蛇精一直住在这洞里的。失火的季节恰巧是冬季,蛇精冬眠的时候,于是它没了法力,因此丢了命。蛇精究竟有没有并不确切,但我却像亲历过那场火似地,无数次清楚地看到银杏被火之后的锒铛样儿,只剩半边,另外半边焦枯着,像站着的断壁残垣,直愣愣地向着天空。当然这完全出于我的想象。我并没有亲历,就像村里传说这件事的人也没亲历过一样。既然只是听说,起火的原因也未必就是烧香引起的。只是经过这场火后,这棵树没有像人们担心的那样——就此死掉;它终究没死,于是就越传越神奇了。它那中空而烧焦了的躯干,不成污点,反而证明了它曾经的辉煌和灵异。
  既然这棵树死里逃生,让人不由得敬畏起它来,慢慢就会有人自觉来看护它。我小的时候,看护这棵树的老校长,家就在树的近旁,一向看来笑呵呵的他,怒斥招惹这棵树的孩子时,全变作了严厉和不容侵犯。
  也是在这间小学校内,四十多年前,有个小男孩坐在教室的窗台上,在黎明之前沉睡的校园,晃荡着他的两条腿。忽然,一条白影从他面前迅速穿过,来来回回了好几趟,他还清楚看到是个女的……他晃着的腿就那样僵硬在空气里,好久不曾动弹。那时候大约四五点钟,冬天的早上,天很冷,他只感到耳边凉风嗖嗖而过,心里怕极了,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从那个男孩讲这个故事给我们听的时候,我就相信这棵树下不只住过蛇精,还有女鬼。实在想不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会有鬼出没。于是听他讲这个故事时,我便也呆若木鸡,恍若经历了那一般旧事似地。心里闹不明白这些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到这树下逡巡,很想知道它到底怪异在哪儿。当然,除了看见那个骇人的树洞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琢磨到。
  见惯了这棵树的春夏秋冬,见惯了树下小伙伴的玩耍,我从未觉得这棵树和其他的树有任何的不同。要实在说不同,就是这棵树比别的树少了主干,而多了一个至上而下的大树洞而已。加之树洞的来历没人说得清,各种传说也只能是传说而已。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一直惦记着它,大概见证过童年记忆的多数树已经不在,而这棵树还活着吧。多年以后,我无意中看到童年的记事本,里面竟夹着许多泛黄的银杏叶,我才知道这棵树在我心里远不像传说得那般诡异,更多的是美好和祥和,就像那些泛黄的树叶,薄脆而干枯,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大概因为都是听来的,所以不管是蛇精或是女鬼,都没能改变它留在我心里的美好印象。譬如看到鬼影的那位老哥,他深信童年的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后来因缘巧合,这人成了这所学校的老师。成人之后的他再没有童年的那种经历,于是这件事便成了他百谈不厌的话题。听得多了,谁也就不再当回事了。虽然年少时候并不知晓寺庙里为何要植银杏,更不知道寺庙毁了为何还要留着这棵银杏,只知道它是稀有的古老的植物,是“活化石”。而它的树叶,常常吸引着我,在它的身旁徘徊,张望它满枝的洁净素雅。
  自从读完中学离开家乡,我就很少在银杏树下徘徊张望了。也许光阴褪去了年少时候的随心率意,多数时候也只是远远地望一望,在心里默念一回而已。如今偶尔从老妈口中得知它活得很好,然后老妈就会说起老爸每年秋天都会在树下拣拾许多的银杏果。每每说到这里,我的目光就穿山越水,看到老爸办公桌上的银杏果,而银杏树,则稳稳地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不时于风中,摇动它的枝叶。近些年,老爸很忙,过了退休的年纪,迟迟退不了休。这在他,也许是好事,习惯了每天忙忙碌碌,一旦清闲下来也许会很不适应;但是毕竟岁月不饶人,一想起他日益稀少而又日渐增多的白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疼,还是期盼他早日退休……我也会想象,在难得的闲暇之时,他会站在这棵树下,心情明快而简单地,看看天,看看树,吹上一段熟悉的口哨,哼上几句欢快的曲子,就像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的,他年轻时候的那样。
  如今,小学校早变了样,那些我们年少时留下的足迹,也已随风而逝。只有这棵树,陪着老爸,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天天又年年。让我欣喜的是这么多年不见,它又焕发了生机,一顶华盖,更加郁郁葱葱。如果只看繁茂的树冠已很难看出它曾经遭火的痕迹了。我围着它转来转去,想仔细看看它的伤痕,那些年觉得很大很深很黑的树洞,竟然小了许多,浅了许多,淡了许多,旧日的伤痕仿佛已经不如记忆里那么鲜明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猜测它的年纪,终于知道它至少已有380岁,是地方二级保护古树名木。而养护责任单位就是一直庇护它的这所小学校。虽然跟银杏的整个家族比起来,它还太小,太年轻,但是对只有几十年上百年寿命的人类来说,它已然是值得敬重的老者了。于是在这个秋天的下午,当我围着它沾沾自喜时,欣慰之情便油然而生。这种感觉也让我坚信,那些活过三百年的树木多多少少能得到人们敬重,并不是简单偶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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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文清   精华: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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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多少情结,多少留恋,都在这棵树上,不只是因为树,也有一半是难忘的乡情。这棵老树,有着它存在的生命的意义。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8

  • 飘如尘烟

    一树一人生,意义深远,欣赏落编佳作。

    201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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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每一棵古树都有属于它的传奇和故事,今天刚看过一篇本地诗人写的关于树的散文,他写的是村头的树,这棵树是属于童年的,你这棵树是属于暮年的,属于民间宗教信仰的,都写出了自己的属性。

    201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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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清

    树的情结,也是家乡的情结。拜读佳作,周末愉快!

    2014-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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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东方玉洁

    好神奇的故事。这树还结果,说明是雌树,也说明周围一定还有其他银杏,是雄的。

    2014-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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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可惜。那棵恐怕早就不在了。所以周围没有其他银杏了。

      201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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