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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秋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11-27   阅读:

  
  这是一个令人悲怆的秋天,这个秋天的收获令人心兴奋,当我在忙碌的收获喜悦时,不幸却藏在喜悦的夹缝里,喷澎发成这个秋天最大的悲哀。
  我进去的时候二伯已经落脉,他的表情已经凝固成一种对人世的无奈和冷漠。八十年的岁月沧桑写在他的脸上,有生活的艰辛,也有些许无法表述的欣慰。
  死亡是纯粹的,死亡是隐晦的。死亡让我静穆,死亡让我对生存肃然起敬,死亡让我感到措手不及。
  二伯永远地睡着了,我感谢村庄有如此丰实的词汇,他回避了那些令人生畏的字眼,把一个人生命的终结用“睡着了”这样平淡的语言来表述,忙碌了一生的人终于可以不再忙碌。“睡着了”。不管睡着了的人是不是愿意,到了你生命的尽头,你必然得无法回避地睡去。就像庄稼一样到了成熟的时候,一场热东风逼来,所有的麦秧都无法拒绝地蔫了。这个圆圆的句号是上天操着人的手画的。
  死亡是多么地宽厚宏大啊!一个人一旦睡去,他再也不会遮掩自己的隐私,他把一具皮囊端端地抛在炕上,任凭生着的人去处置。当宽大的老衣,带着阴森的光泽放在炕上时,我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我一件一件地剥去二伯身上的衣服,然后再把暂崭新的似乎有点霉潮的老衣穿在他尚有些余温的身体上,二伯的最后形象就这样永远地僵硬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二伯生动的微笑已被时间带走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二伯一生穿得最光鲜、最体面、最富丽堂皇的一天,而这一天他什么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无法用表情和语言表达他的兴奋了。因为他“睡着了”。
  在我的父辈中,二伯是最厚道老实的一个,他眼小心大,一张憨厚的脸什么也能包容。他劳苦一生,贫困一生,他对生活的热情却没有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打任何折扣,晚年的二伯父拄着木棍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至生命的尽头。他从不怨恨天道的不公和生计的艰难,他笃信遍地有黄金下不了手勤人的古训。他用一双粗糟的大手与命运奋力抗争,幸福总是躲在一些无法看到的地方。
  活到我这样的年纪,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愧疚远远超过了对命运不济的怨恨。我在一村庄老老少少的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我大伯身兼数艺,他的能力足够生养许多儿女,他就养了一儿七女,他一生为着一儿七女丢下耙儿弄扫帚的倒腾,儿女都成家立业后,他也把自己倒腾进了黄土大地。二伯能力差一点又没有特殊本领,他养了一儿二女日子还过的力不从心。而死去许多年的那位二爷六月天还袖着手耸着肩,他无儿无女无负担,别人背着如山的重负挥汗追赶的时候,他赤手空拳地走在后面,东看看西瞧瞧,他不冷才怪呢。
  人的生命是上帝刻意画好的线段,谁也拉不长谁也掐不短。如果谁犟着要把自己的那条生命拉得长一点或者是掐得短一点,那就得看你的本事。本事大的人在自己有限的那截生命段上大刀阔斧的干了许多大事,攒了许多钱,使唤老了许多牲口,走了许多路,用坏了许多器械,养大了几茬人,这个人看似不长的生命,似乎长了许多。而有些人生下来什么活也不干,见了活生就东躲西藏。别人把他领上路,他也踅个弯折回来。给个包袱让他背,他搭在别人的肩膀上。别人磨破了无数双鞋,脚底上的老茧子能蹭碎卵石,而他的鞋底上只沾了一点点尘土。这个人的一生尽管漫长,却如同一瞬。有一种人似乎是命运不忍舍弃的玩具,他左奔右突,上窜下跳,劳碌一生什么也没捞到,到头来是一把苍凉,两眼空茫。来到这个世界上活了一大把年纪,只是陪命运老人玩了一场,这个人就是我的二伯。
  从真正意义上说,我二伯他没有睡去,就像我们平常做梦一样,身子留在村庄里,留在自家宽敞的炕上,灵魂飞翔在不知名的地方,那地方比唐家湾子大得多,你有多少想头就有多少空间容纳你的想法。那地方不需要宽大的柏油马路引导你,只要你从梦中起飞,瞬间就会达到目的地,期间不会有晕车的感觉。二伯的梦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灵魂和他的肉体的契约已经终止,所以这个梦将会是无止境的,他已灵魂失去了回归的港湾。不过我相信批若干年后,他还会转回来惟妙惟肖的再现当年,一辈一辈人就像一茬茬庄稼一样坚韧地存活在村庄里,时间的洪流滚滚东逝,故事的场景总像精彩回放,不同只是背景和服饰而已。
  在和二伯差不多同龄的人中,二伯走过的路显然更长一些,那些人走着走着脚下一虚,就坠进了无边的黑暗。每过去一个人,二伯就说这个人享福去了。二伯茫然地活在世上,揣度那些享福去的人。绚丽的阳光依然照射在他的头顶,土地上一大堆一大堆的活生消磨着他的精神和岁月。活到这把年纪,曾经的无数个美妙的希望都收敛了翅膀,梦也不再轻灵,夜里他常常听见打好多年的棺木在吡啪作响,他说再不死棺材就荏了。这一年的秋天,他已无力奔波了,岁月把他掀翻在炕上。他感觉了一场杂乱无章的收获,心里总是慌慌地。他揣度自己不参与的收获一定比往年更匆忙一些,他想起来看看却怎么也挣不动,挣不动不是白挣吗?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村里响了一天一夜的唢呐,这个铜捏的响器,声音尖利,我头顶孝布有些恍惚,感觉那声音直朝地下钻,千百年沉积的黄土被一层层掀开,像翻一本很厚的书。书的深处是另一个形影模糊的村庄,他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一场喜庆的大典。也许我们的哀怨穿过厚厚的尘埃之后,破土而出的是另一个村庄的喜与乐?
  我们把盛殓的二伯抬到远离村庄十多里的苏武山上,山上有预先打凿好的墓穴,像一个张开的嘴巴。当棺椁沉入穴底后,张开的墓穴在滚滚的尘土中闭上了它的嘴巴。我没有听见他怎样用力就把一个人连同棺木咽进了喉咙,它的胃口真大啊!你在黄土地上鸡啄食一样把自己喂养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到时候了他一张嘴一闭嘴,你的生命你的故事就结束了。
  原来,大地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收获者。它让我想起多年前过世的一位老人,他的身上寄生着许多取之不尽的虱子,每天他都要脱下棉袄捉一次虱子,而每次都留下一部分,他用这样的方式来消磨辛苦劳作后残存的那些寂寞时光。
  我们是寄生在大地身上的虱子。
  发送完二伯,一场一场的秋风,似乎要把村庄挪走。所有的树木都被风脱光了衣服,庄稼被装进了泥仓,我们在秋风的凄寒中翻耕长乏了的土地。时隔月余,二伯母又走了。我知道,连续不断的风终于又把那扇阴森的门撞开了。我感觉骨头都凉了,这陡然袭来的凉意是秋的罪恶,还是我的多情呢?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推荐: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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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面对二伯的离世,作者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关于死亡,关于生存的种种含义,在作者的心里也有自己衡量的尺寸。二伯一生劳苦却活出他的宽度和厚度,没有白走一遭。而内心的悲痛,被作者深埋又深埋,还是被秋风的凄寒又一次吹开,那就是二伯母很快追寻二伯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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