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正午骄阳似火。昆明数码直销柜台的小王晕晕欲睡。突然一辆白底碧荷的“雅马哈”径直轰进大厅,在小王下意识的尖叫声中于“苹果”专柜嘎然熄火。车主一个漂亮的鱼跃,来到小王面前,马尾在头顶翻飞。白软皮运动鞋,水磨牛仔裤,荷绿色丝质长袖长衫随风飘逸,外衣上一串特大的绿色珠链斜绕腰间。
虽然对方戴着墨镜,小王还是感觉到了镜片后那又肆无忌惮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转。她伸出手指向最新款,示意小王递给她。阳光穿透下,雪白的手指成了半透明的象牙色。十指尖尖,指甲是淡淡的粉绿,粉红的荷花在长甲上含羞半开。
她漫不经心地捏着这款昂贵的小机,从这个柜台滑到那个柜台。小王亦步亦趋,一副时刻准备着投入抢夺机子的战斗英姿。
“什么意思?!”,姑娘高抬起下巴,声音如刺。
小王如影附身,不言不离。
姑娘火气大起来,猛地把手往柜台上一拍:“把你们老大叫来!”
此时的我正与一台老掉牙的电脑搏斗。一年前我曾在这台“文物机”上遭遇一个叫“快乐乌鸦”的女孩,几天前她实然从我的世界消失,好象那几百个日日夜夜从来没存在过。我的生活一下子又跌入到单调重复的元件测试与数码维修中。我的精神空前涣散。
“老大———!”,小王惨叫。
我只好从皮椅中爬起,亮相。
“你就是老大?!”那不可一世的女子对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我强压住不耐,问:“请问你究竟是买还是不买?”
女子摇头,再摇头,皱了眉打量着我答非所问地说:“怎么看,怎么都象一只病猫嘛!”
我的双眼有火苗外窜。
女子忽然就伏了下去,趴在柜台上笑得“格格”有声,双肩颤动。笑够抬头,摘镜。清澈的大眼,笑靥如花,似曾相识。
“唉————!”,女子再度摇头、叹气,掏出手机发信息。我的手机此刻也受了感染,欢叫不止,一看号码,心跳加快:“”老大,看来花姑娘来错也,心无灵犀!”
抬眼望去,那边眼角弯弯。我除了呵呵傻笑还是傻笑。
“快乐乌鸦”真的飞来看我了!不远万里啊!我有些如梦似幻。
她不理我,背着手踱方步,踱到小王身边,歪了头,指着小王“恶狠狠”地说:“哼,好你个小王,有眼不识……姑奶奶!”
“乌鸦?————”小王指着乌鸦,惊愕得没了下文。
“哥们儿,你还有些虾兵虾将呢?”乌鸦冲我快乐地叫喊。
我气沉丹田,抑住狂舞的心脏,平和地答:“都出去了,早知你来,就摆队相迎了。”
“这还差不多!”她格格地笑起来,笑声柔和低回,象山涧的清泉水往外冒泡。我从没听过这么奇特的笑声。
“我现在不忙,先带你到我的狗窝休整一下?”我问。
她率先蹦到门口,算是默许。都是受她率真的影响,不知不觉中把祖宗十八代都招供了,所以她知道我住在公司外不远处。
(二)
我坐在公寓客厅,等她洗涮风尘。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电视机,思绪飘飞。一年前我那游踪不定的网名“无情”的同学,一下子从昆明冒出来,开口就对我说:“哥们,你天天挂网,有个有趣的菜鸟,介绍给你。”就这样把“快乐乌鸦”扔给了我。由于工作关系,我白天夜晚网上挂着,多年的网上生涯,已是味觉麻木,情商为零。不过偶尔聊几句解解闷也未尝不可。
当时“快乐乌鸦”并不“快乐”,似乎正处在一段情感的低迷期,为了打发孤独苦闷的时光,对聊天狂热着。她言辞活泼,想象丰富,总之是一个不会让人心烦的聊友。她的好奇心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象十万个为什么。我是那种自诩很丑却很温柔的男人,充足的耐心是上帝给予的特殊补偿。就这样我理所当然地充当了她的精神垃圾清理工,和计算机课外辅导老师。她言语纯净,思想脱俗,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学生,可从她的倾诉中又觉得她是个情感丰富,思想浪漫,知识面广,经历波折的成熟女人。她一直咬定她没有摄像头,我也无从确认她的身份。
我那位文学造诣颇高的调情高手“无情”同学,偶尔也会闪出来和她聊几句。他跟我一样无法分辩出她的年龄及性别。“无情”认为,“乌鸦”极有可能在玩网络骗术,要不就是一超丑。对她是忽冷忽热,多数时候隐身以对。乌鸦曾“哭”着对我说,她感觉自己象个滞销产品,被转来抛去。夸我是“收容所”的好人。我们曾以这样一段对话开头:
开思米:有位朋友说你很有意思,认识一下,可以吗?
快乐乌鸦:哦,明白,俺被无情抛弃,然后转卖至你。
开思米:不是。他居无定所,正努力找工作。
快乐乌鸦:哦,那你可要帮他。出门在外,没工作很惨的。难怪他少上网,网吧费用确实很贵。
开思米:你好象对他很关心嘛!
快乐乌鸦:因为他是我在网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所以很珍惜。
开思米:网上没有朋友,只有聊友。
快乐乌鸦:这跟迷信一样,心诚则灵,不信则无。上线就遇上个很有思想的聊友,我很感谢上苍。我习惯珍惜生命中每一道风景。再说知足常乐,无非份贪念渴求,聊天之趣,只寄情于聊天之乐而乐,何来大家说的上当受骗一说?
开思米:讲个故事给你。有个傻子天天在井边,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二个,三个……十四个。一个聪明人看见,觉得傻子很可笑,到井边看傻子究竟在数什么。咚的一声聪明人被傻子推了下去,笑道“第十五个”。
快乐乌鸦:有意思。你想表达什么意思?那个傻子是谁?你?无情?我?聪明人又代表谁?你?我?无情?换而言之,我是那个傻子还是聪明人?
开思米: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快乐乌鸦:是————吗————?你为什么要叫“开思米”?
开思米:就是kissme,吻我。
快乐乌鸦:嘻嘻
开思米:呵呵
快乐乌鸦:知道我为什么对云南情有独钟?
开思米:?
快乐乌鸦:小时读《澜沧江边的蝴蝶会》,对云南充满了憧憬,总想看看蝴蝶满天翩飞。后来看了杨丽平的“云南映象”,就更觉云南神秘美妙了。
开思米:你如果来云南,相信也是风景中一只亮丽的蝴蝶。
快乐乌鸦:我可不想做蝴蝶,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做花中仙子,可以着彩裙,轻舞飞扬。再说,青虫要完成到蝴蝶的蜕变,想来也不是个轻松的过程,一般人是无福消受的。
开思米:你真是个诗意浪漫的女孩。
快乐乌鸦:我只是爱做梦而已。哪怕根本无法在这片黄土地上兑现。管它的……把它锁在密码箱中,继续做梦……
(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仅仅是个替代品,只要“无情””线,他俩嘻笑怒骂,吟诗对词不亦乐呼,没我事一般。我有时也会忿然,可我说过上帝赐我超人的忍耐力,后来就能淡然笑看了。有一次她情绪十分低落,很想找个人谈谈,“无情”逃之夭夭,我成了无可奈何的垃圾站。乌鸦愤愤“无情”的无情。她说她上班走神,想起我对网名开思米的解释,莞尔失笑,不想被上司看见,叫去挨批,上司乘机动手动脚,她奋力抗争,却遭来上司的诽谤和开除,竟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有的甚至幸灾乐祸。她感到世态炎凉。我极力安慰她,言多必失,道破天机———说可能无情没见过她的缘故,把她当成恐龙一族。
她气忿了,连夜买摄像头去。我赶紧通知“无情”,也许太久的好奇让我们都有了些兴奋。“她”出现了,罩在一片晕暗中不肯开灯。她说她喜欢被黑暗包围的感觉,喜欢在暗夜中,听手指敲打键盘的叭叭声,喜欢在虚拟的世界中开一扇“窗”,让疲惫的心灵彻底放飞。我们依稀能分辩出她有一袭长发,坐姿优雅。我和无情千呼万唤,她才终于开了灯,原来是个清丽时髦的可人。无情双眼发直,暗自后悔当初的放弃,巴不得尽快弥补损失,霸占着机子不肯让我,我索性以退为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