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识
　　每当黄叶飘飘我就会想起老四。
　　老四是我的大学同学，同一个宿舍的兄弟。我们是在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相逢、相识的。那时大学还没有扩招，校园里空旷而幽静，处处绿树成荫，偶有行人经过也是“太匆匆”，道旁长椅上不是苦读诗书就是倾城之恋，偌大一个校园让我这个“菜鸟”无所适从，知道从哪里来，却不知要到哪里去！这时，老四出现了！前面一棵梧桐树，树荫下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个子男人，正仰头看着施工中的科技楼，身边堆着四五个包袱，看样子也是新生。
　　顿时，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疾跑几步，上前打声招呼：“同学，你好！”
　　停了半晌，老四才看着我说：“……”
　　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找错人了！眼前的老四头发极短，近于光头，长了一部黑漆漆的络腮胡，两颊嗮得黑亮，一脸沧桑世故，只有双眼晶亮。对于他的浓重乡音，我半个字也听不懂，我想，这位“西北汉子”可能是某同学的父亲吧。
　　看着我迷茫的眼神，老四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两支香烟，递给我一根。我想，这是一个聪明的庄稼汉，对于两个陌生男人，香烟无疑是打破尴尬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可惜，我不会抽烟也不想抽烟。
　　后面的情节我记不清了，但我后来问过老四：“新生报到那天，你在树下想什么？”
　　他看了看头顶的空气，说：“我看你也像新生，好像不太认路，想帮你又不知道怎么说！你也知道，我普通话不好。”
　　“你早看见我啦？一直等？”
　　“没有，我之前在那里数落叶！”
　　（二）牛人
　　我早忘了老四的真名，只记得他排行第四，我们都喊他老四。
　　老四的性格远不如他的脸豪放粗旷，他不爱言语，心细如发，若不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我们都认为他有些女气。老四好脾气，因此周围的人也总把老四当做“粗使丫头”，宿舍卫生自不用说，就是帮人打水、打饭也成为老四的“业务”之一。每天早晨，总会从门缝里探进一颗脑袋，向老四的铺位张望一下，说：“老四，帮我捎份早饭，谢了！”，然后饭缸进来，脑袋出去。我也曾让老四捎过早饭、午饭和晚饭，不记得有多少次，他总是笑笑，甚至略有些羞涩。
　　我们用惯了老四，把他的善良当成软弱可欺，并在茶余饭后当做段子笑虐一番，在用怜悯的目光“安抚”老四的平庸时，才蓦然发现，老四竟然已经成为校园牛人！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中午，宿舍中七人都在午睡，鼾声大作，老四照例傻傻地打了开水然后去了自习室。忽然，敲门声惊了大家的美梦，老大很不耐烦地开了门。一个高个子女生站在门口，张嘴说道：“不好意思，请问ｘｘ同学在吗？”
　　老大的眼睛快跳出眼眶了，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姑娘是来找老四的！要知道老四在情商方面可是我们的“帮扶对象”啊！
　　“同学，老四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我会替你转告的！”老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嘴角挂着迷人的饭粒。
　　“呵呵！也好，我是校学生会的，周日的义演提前到周六了，请ｘｘ同学早点准备台词和节目表，明天中午我过来拿。谢谢了！”
　　姑娘早已翩翩飞走，老大还在门口愣着。
　　当晚，我们全体舍友开了紧急会议，对老四进行了三堂会审。
　　没有用刑，老四交待了他入学以来的“思想动态”，我们七人听得目瞪口呆：
　　老四目前的专职身份是学生，兼职身份有五个：校学生会文艺部副部长、《新文学青年》专栏作者、书友会副理事长、电脑爱好者协会会员、勤工俭学委员会副主任。组织三次大学生公益演出，发表诗歌、散文、书评、影评若干，合作开发系统管理软件一套并已经运用于校学生会，勤工俭学近一年，靠自己解决了学费、生活费，还带动数十名家庭贫困学生走出困境……
　　我们张了七张大嘴，重新审视这个黑脸膛、络腮胡、小个子、有点腼腆的舍友，齐声问道：“你是怎样做到的，老四？”
　　老四淡淡一笑，“我只是喜欢数落叶！”眸子里闪着真诚。
　　“滚！”
　　（三）若水
　　我和老四成了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们都喜欢秋天，其实是因为我们都喜欢同一个女孩。
　　她叫林若水，我喊她若水，老四叫她小林。小林也喜欢秋天，这是老四说的。
　　若水比我低半头，跟老四一般高，我们三人常常相伴走在校园小路上，我走中间，左手老四右手若水，从背影看，像《锵锵三人行》。三人一路走一路说，主要是若水说上句，老四接下句，我负责点头、摇头以及“嗯？”和“啊！”，此时我心里恨极：老四，你在宿舍像个闷葫芦，现在却像个大喇叭！
　　这实在怪不得老四，若水爱聊诗词，我不懂，老四也不好装不懂，只好如此。
　　若水探头问老四：“老四，你最喜欢徐志摩的哪首诗？”她的发梢擦过我的脸颊，我心里一阵悸动，问：“什么？”
　　若水白了我一眼，继续说：“我喜欢《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老四轻声朗诵着。
　　“这个骚人！”我在心里暗骂。
　　夜色在身后缓缓流淌，路灯下的清辉勾画出细长身影，秋虫的歌声渐渐远去，老四的声音像涓涓细流，润物无声，若水已经深深沉浸其中，痴痴地看着我，不，是老四，我在她眼里只是空气。
　　我悄悄地停下脚步，正如他俩悄悄地走，我挥一挥衣袖，作别梦呓般的恋情。
　　我退出了“三人组”，但我们还是朋友，我们依然在校园小路散步，我和老四或者老四跟若水。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悄悄跟踪老四，发现他和若水散步就是散步，并肩却不牵手，真正清纯若水。有时候他们不去散步，也没有去看电影、喝咖啡，更没去过“爱情角”，他们找一棵大树，眨着两双清泉似的眼睛，站在树下数落叶。我等不及了，特意“点拨”过老四若干次，他却只是笑。有一次终于张了嘴：“留一段回忆，享一生孤独不好么？”伴着忧郁的笑。我看得胆战心惊。
　　（四）离别
　　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转眼就毕业了。
　　往日喧闹的校园忽然变得寂静无边，初秋的阳光依然明媚，只是透着淡淡的离愁。宿舍里窗明几净，床铺、书架、桌子、水壶都静默无声。八个人都在，各自打点行装。最爱的书被翻开、再合上；不停地摆弄早已齐备的行李；背着手来回踱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我们都在掩饰着心中的不舍。
　　“我要去北京了，一会儿走。”老四看着窗外淡淡地说。
　　我们都没觉得惊诧，老四不是凡人。我点点头说：“好，我们去送你。”
　　“算了，不要像‘霸王别姬’似的，你们各忙各的吧！”
　　老四的话招来一阵笑骂，我们都笑出了泪花。
　　老四看看我，说：“老五，你送送我吧。”
　　我们走在空旷的校园里，一路默默无语。高大茂盛的梧桐遮住红彤彤的夕阳，在斑驳陆离的围墙上遗落点点金光，秋风飒飒，隐约之中传来一阵婉转悠扬的乐声，细细辨认，却偏偏是那萨克斯名曲《回家》。
　　走到校门，老四执意阻我再送，拍拍我的臂膀，轻轻一笑，说：“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本该奚落他几句，或者骂他是酸文腐儒，但我却沉默了，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理理思绪，终于问了声：“若水，她？你……”
　　笑容从老四脸上渐渐散去，他看向街上滚滚车流，喃喃地说：“我们都喜欢数落叶，秋天年年有，今天的落叶却不是去年的她！”
　　老四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样的卡片，递给我，说：“差点忘了，老五，这是我写的，如果能见到小林，就送给她。见不到你就自己留着，扔了也行！”说完，又冲我笑笑，嘴咧得很大，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