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尽管我马上转过脑袋，冲墙而坐，嘴唇上的血还是一滴一滴落到了课桌上面我的本子上，我前襟上，我脚跟前的砖地上。不一会儿，墙根就聚了一摊血。待我回到跟父亲住校的宿舍，洗去嘴巴上的血，照镜子看时，血已经不流了，但嘴唇肿胀起来，越肿越高，活像猪嘴。最初还发木着，后来就麻辣辣地疼起来。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赤日炎炎的夏天，肿胀的嘴巴火辣辣地疼，吃饭成为最痛苦的过程，只能用小勺小心翼翼地把父亲做好晾凉的拌汤，一小口一小口地送入嘴里。不能太烫，不能嫌单调，喝完一碗拌汤得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而痛苦不仅仅是短时间的，它居然延续到了现在，上嘴唇组织在黑板擦那突兀的一击之下，已经严重受损，它不能受热，不能受凉，不能被酸咸麻辣等刺激性东西沾染，成为我身体上一个娇气的东西，我得捧着它，惯着它，护着它，否则，它就折磨我，要么支棱着唇皮，要么爆开血口子吓人。
　　本来，随着时光流逝，这件事情已经被人淡忘，但是，此时此刻，我们握着手，对视着，说着热情洋溢的话，我脑子里却飞速运转，把与他密切相关，对我造成重大伤害的这样一件事清清楚楚想了起来。
　　事实上，我没有恶意。想起这件事来纯属看到了他。而且我很清楚，现在面对他，我根本没有一点怨怪的意思。生活能够把很多东西一一化解，消弭不见。能够看到的，已经不同于曾经。当我们承受，担当，就会有很多东西严严实实地填充进我们的心胸，让我们认识到什么叫理解，什么叫宽容。真的，看着他的满面笑容，我感觉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既定的。否则，如何理解我们曾经的同桌时光，又如何理解今天的偶然邂逅？而这一切所构成的快乐，竟然如此真实，让人心动。而这是多么意味深长的事情。
　　5.重逢
　　昨天朋友的儿子大婚，我和友驱车百十里赴宴。宴席上偶遇将近三十年不见的工友，四五十岁的人都激动得非常了得，喝酒天经地义，掏心窝子顺理成章。
　　是啊，当年我们都是二十上下的毛头小伙，血气方刚，风华正茂，刚刚离开校门，一头闯进这所县里最知名的企业，开始了人生历程中最重要的社会锻炼。谁也无法否认这些初涉社会的日子对人一生最关键的作用。一切支撑我们一路走下来的素质品行习惯，都在这个阶段得以养成。我们没有走进高等学府，这里就是我们的大学课堂。所谓的社会大学，肯定不是一句戏言。就是在这所社会大学里，来自四面八方的我们由陌生到熟稔，到深交，到端着大碗喝酒、尽着性子唱歌，到企业式微大家不得不各自走上谋生的路途……
　　现在，岁月轮转，人生更迭，大家又坐在了一起。
　　先还安静，喝着茶水，磕着瓜子，只是端详，打量，然后便是喜形于色：哦，你是……；你该不会是——；哎呀，这么面熟……是谁来着？你看我这记性！
　　不出几分钟，就都对上号了。很自然的，各自的近况，家属，孩子，都入了话题。便说，看看，自家孩子也比当年的自己年龄大了。一浪跟一浪，一辈承一辈，这就是生活啊。感慨万端，唏嘘一片。赶紧喝酒。对，喝酒！好像只有喝酒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本来不准备喝？开着车？不管了，少喝点嘛，不喝绝对是不行的！哪怕端起杯子来意思意思，再不行，饮料也可以嘛……
　　叙谈间，往昔的一幕幕便都浮现了。每个人的兴致都被激发起来。大家容光焕发，青春的气息重新回到了心田。就近拉着手交谈的，隔着桌子询问的，相互追述往事，彼此留下电话。席面上一派融洽喜乐景象。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有两个人变化之大令人瞠目，泽和林。本来记忆里清瘦帅气的小伙子，现在都以一副沧桑的黑大汉的脸庞身材出现在众人面前，我想起了鲁智深、李逵这样的人物形象。论起来，他俩还比我们这些五十出头的人小个三四岁，是当年最小的小弟弟。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熬煎历练，获得了如此尊荣。
　　岁月真是一把利剑，斩杀了我们无悔的青春。但那些栩栩如生的真诚记忆，是斩杀不了的，都在彼此的心里生根，一再念及，一再温馨。
　　泽一再跟他的妻子说，我俩曾经是住一个宿舍的，床对床；林则先是询问我父母身体状况，得知我父亲已经去世五年，便责备我干嘛当时不告诉他，说我父亲是教过他的老师们中最好的，然后再三再四絮叨我俩的友谊并非从厂里开始，而是源自他十五六岁、我十七八岁时候，那时我从高中返初中补习，跟他同桌。按他的说法是我天生性格逆反，上课不好好听课，老给他讲英文单词，什么“丝丢等特”（学生），什么“丝故”（学校）……当年初中还没开设英语课，我向他倒腾卖弄的无非就是高中时候我学过的初中第一册那些十分浅层次的东西。就这些东西，我如今也全忘光了。他说不知为什么，至今，他记这两个单词比其他单词记得都牢很多，然后他就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给我念起来：
　　S、t、u、d、e、n、t，“丝丢等特”；S、c、h、o、o、l，“丝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