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下了两天的雪还在下着。看着飘下的大雪，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便不想出行。打开CD，放上京剧《野猪林》的光碟，看了起来。
　　
　　大雪铺天盖地，把天和地都裹在一片银色之中。站在宽大的窗户着，看着这茫茫大雪，听着李少春大师那“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悲愤凄宛，雄浑惨烈的唱腔。李少春先生用京剧反二黄的调式把林冲的爱恨情仇表达出来，唱得时而沉稳，时而激越，十分感人。让听者感受到了一代英豪林冲被奸佞迫害，有冤无处伸、有仇无处报、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的颓废心情。时逾半个世纪，这部戏依然还在传唱，久唱不衰。从第一次看《野猪林》电影，听《大雪飘》这脍炙人口的唱段开始，这段旋律便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看过5次这部电影，后来又买了光碟，因为喜欢便无数次地看。京剧大师李少春在《野猪林》中的精湛表演，让人感动着的是浓浓的人情味儿。“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以一段深沉、慢顿的弦板锣钹为前奏，引领肩架长枪、身著军卒戎装的林冲于荒村野外风雪中缓缓走来，随之沉吟缓起，音色孤凄。听这段唱，让人情不自禁地在眼前浮现这样一番景象：四野难分路，千山不见痕。漫天大雪，远处走来一孤独人。头戴毡笠，肩扛大枪，枪头上挑着酒葫芦，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至。眉毛上挂着雪花，朔风不时撩起衣袍。万般心绪无人言，仰面对苍天！
　　
　　雪，无声地，飘落着。彤云低垂，夜色如磐，远远近近的树林早已落光了叶子，一派萧瑟凋敞，默默地立在黑夜之中，枯枝在风中扭摆摇动，仿佛也在无声地叹息：好的大雪，好冷的天！此刻听这段唱，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窗外城市辉煌的灯火，街上喧嚣的市声，在冥冥中都遥遥地远去了。万物悄然，仿佛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期盼着一个人的出现。他来了，从堆满了积雪的羊肠小路上一路走来，积雪深深地埋住了他的脚步，狂风吹得他举步维艰，他顶着狂风暴雪，一个人走在这酽酽的夜色之中，心中的怨怒，也如这风雪一样相叠相加，也如这夜色一样无边无沿。若有若无的一声谓叹，淹没在京胡悲凉凄愤若泣如诉的呜咽之中。如此千里边城之冬季昏晚，寂寞、凄凉、郁闷，压抑，不知归处的沦落人——情何以堪！
　　
　　雪不停地下，下过了白天，入夜也不停歇，无声无息地漫天飞舞，丢棉扯絮，飞琼散玉，像一片片飘舞着的白色蝴蝶，被一阵阵掠过的狂风吹打着扑向大地。风雪夜，站着一个孤独挺拔的他，眼里含着愤怒和压抑，“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时空相隔几百年，戏中人与演戏人的遭际却是何其的相似！一样地身怀绝技，一样地与世无争，一样地温厚善良，却一样地时乖命蹇！一个孤独而挺拔的身形，一双怒火喷射的眼睛，使你觉得天地间都充塞满了他的愤懑不平，都充塞满了他的苍凉人生！只有那段《大雪飘》，含涵着他不散的魂魄，依然缭缭绕绕地在天地间回旋。古朴隽永的唱词，激昂绝美的旋律，苍凉萧索的意境，英雄末路之悲鸣，是如曲径通幽，一波三折，一咏三叹，闻者为之潸然！
　　
　　戏里的林冲，一老实本分的军官，全心练兵，效力朝廷。却遭遇奸佞，刺配沧州，断了前程。有意造反，却心念娇妻，只盼早日刑满，回家团圆。可谓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的时候，当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的时候，当家破妻亡、万念俱灰的时候，英雄末路，重情男儿万念俱灰，逼上梁山。戏外的李少春，同样一个老实本分的京剧艺人，不慕权贵，不思钻营，兢兢业业，戏里戏外遵守着艺人的本分。却在“文革”中被害，怎奈天违人愿，竟不得善终。李少春塑造的林冲人物，入木三分，堪称一流，真正的京剧悲剧大师。作为艺术家的他，也是一个悲剧大师。也许是与剧中人有着同样的命运，他的演唱才让听者心随他动，意跟他行。
　　
　　京剧《野猪林》，是施耐庵的名著《水浒传》中的一节。《水浒传》中描写的众多梁山好汉中，确实有不少因各种缘由受到逼迫而落草的，但要细论起来，个人悲剧戏份最重的当属林冲，所以一提起林冲，就会让人想到“逼上梁山”这个词。京剧《野猪林》，是李少春在继承了杨小楼的剧本基础上，自己创新编排的一出新戏，成为他的传世之作。从立意、框架、场景设置、情节的贯穿，人物的刻划，角色的唱、做、念都是李少春亲自构思、设计，是他全身心投入的一部经典剧作。1962年此剧被搬上银幕，成为长期流传下去的艺术珍品。悲情李少春演绎悲情林冲，让我想起了梨园行常说的那句话：“台上台下都是戏，无非他我你。”
　　
　　人之在世，或顺或逆。粉墨戏剧，舞蹈人生。唯有戏剧，发我心声，得抒我怀。窗外依然大雪，纷纷扬扬，放眼望去，只见白色的大小不一的无数花朵，在缓慢地旋转着，飘落着，好似无数的白色精灵在飞舞。那些山岭，冰雕玉刻，美得炫目，白得逼人。于白雪茫茫中，再次看《野猪林》这盘光碟，片中那大雪把天和地裹在一派银色之中，千山不见痕。树林落光了叶子，立在黑夜之中，枯枝在风里凄凄地摆动。淡雅清新如水墨画一样的后景中，空远迷茫，似欲穿云透雾，飘转关山。林冲和鲁智深互相揖让着，相携相邀走上了梁山。他们像两个飘飘欲飞的仙人，踏着氤氲蒸腾的霞光，渐行渐远。望着屏幕中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让人感叹：一曲《大雪飘》，多少英雄怨？
　　
　　雪天总是格外的静、格外的洁白浪漫有如一切都在飞升。大地的万物静立不动，雪地里的人们和远处的树木构成一幅清纯的淡水墨画，不用太多的渲染也是一种少见的纯美。望着外面的飘雪，我仿佛又看到了草料场那惊神泣鬼的一幕。空旷的房间里，古穆沉雄的文辞，醇厚低回的唱腔在环绕着：“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