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单位座落在大渡河河畔，长年依山伴水，鸟语花香，空气清新而怡人。据说当初在选厂址的时候，贾厂长冒着风险偷偷请过风水先生查看过地形，风水先生拿着罗盘在附近的荒坡上转了几圈后又绕了回来，最后在地上划了个大圈圈，我们的厂址就算是敲定落实了。

　　老谭很信风水，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们的。老谭说，风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那些活得有滋有味有钱有势的人，不是祖坟山葬到个好地穴，就是自家的房子建在风水宝地上。老谭还说，我们单位之所以生产效益好，主要原因就是那个风水先生很有水平，给单位选了个好厂址。对于老谭的这些话，最初让我们感到啼笑皆非，但随着他说的次数增多，我们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最后完全变得不屑一顾。

　　是的，在别人眼里，我们单位是个光鲜的单位。换句话说，我们单位是个吃得起饭的单位，不光吃得起饭，而且饭菜里的油水还应该很充足。众所周知，就算是遇到枯水季节，我们的发电厂都能保证足够的流量，让每台机组满负荷的运转，不像有的水力发电厂完全靠天吃饭。我们的发电机除了一年一次短时间的停运行检修外，其余时间都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只要发电机的转轮在转动，那源源不断的钞票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哗啦”流进我们单位的帐户。

　　说真的，我们单位的效益让同行列的人看了眼红，但我们的待遇与他们相比，那简直是不足一提，就是与一般的企业相比，那也会让人大跌眼镜。只是同事们对外都不说自己的收入情况，就像上次张阿姨给我介绍女朋友时，对方就想尽法子来套话，结果我死活硬没说出自己一月究竟能拿多少工资。后来对方愤愤地走了，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评语，说我高傲，城府太深。其实我是个很随和喜欢与大家打成一遍的人，更是一个不喜欢耍手腕思想简单的人。我当时之所以咬住不说，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小小的虚荣心罢了。

　　王小锐每次说到我们的待遇问题，都显得很激动，激动得甚至可以用“义愤填鹰”这个词来形容。王小锐说，想不到我们这样一个产电的特殊行列——这么一个来钱的单位，在职工的待遇问题上，竟然还赶不上他妈的一个小的不锈钢厂。王小锐每次说到这里，都会把办公桌敲得“咚咚咚”地响，王小锐敲桌子的时候，葛喜明叹口气坐在电脑旁边皱着眉头研究他买的股票，老谭最多从他的茶色镜片上瞄上王小锐一眼，然后继续“嘤嘤呜呜”哼唱着歌接着看他的报纸。张飘飘则完全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连看都不看王小锐一眼，只顾拿着个睫毛刷眯着眼睛翻卷拉扯着自己那短促而又稀疏的眼睫毛。

　　我很理解王小锐的心情，长时间待在一个叫人怄火的地方，是会有很多的牢骚和报怨需要发。王小锐的报怨在没有得到办公室其他人的响应时，嗓门通常就会变得越来越大。我怕王小锐的那副大嗓门被易主任听到跑去贾厂长那儿打小报告，到时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一般都会主动把王小锐叫过来，然后把他的话题岔开，和他聊一些别的话题。

　　我和王小锐聊的话题有很多，我们可以从波斯湾战争聊到索马里海盗，再从印度洋海啸聊到当前居高不下的房地产。不过每次一聊到房地产，王小锐又会把办公桌敲得“咚咚咚”直响。王小锐说，国家应当出台点行之有效的政策来遏制那些房地产开发商，也应当狠狠打击那些恶意炒房的大商家们，让我们这些确实需要住房，却又购买不起房的市民得到点优惠政策。

　　我说王小锐是痴人说梦，房地产是政府的一块大肥肉，是国家的支柱产业，如果建筑材料不下降，国土局划拨给开发商的地皮价格又不降低，就算国家出台再多的政策来调控，开发商也不会亏本大甩卖，所以依我的判断，房价下跌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我说这话的时候，那会儿我和王小锐——还有单位里的大多数同事都还没有成为房奴。我们那时之所以没有成为房奴，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我们还报着侥幸心理在观望，看房价能不能缩点水；第二个原因是我们都在等待，希望贾厂长能早一点把前几年单位修建的住房便宜些卖给大家。老谭来单位的时间最长，他说贾厂长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他叫我们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去做白日梦。说实话，我们都不大喜欢老谭，他总是喜欢在我们对生活充满无限热情和向往的时候，冷不丁地当头泼我们一瓢冷水，让我们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

　　虽然我们都不怎么喜欢老谭，但很多时候我们又不得不佩服他，因为全单位只有老谭敢扯开喉咙和贾厂长吵架顶撞。记得有一次，王小锐正在和我说他网恋的事情，就听到贾厂长的办公室传来老谭的声音。

　　老谭说，我问过财务科，他们说请示过你，是你不让报销的。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报销？

　　贾厂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时我们见到他都想着法子绕着道儿走。贾厂长听了老谭的质问，不冷不热地说，财务有财务的章程制度，大家都不依章办事，那单位还要那些制度做什么？

　　老谭轻蔑地笑了笑说，贾厂长，你就别拿什么制度来压人了，我又不是傻子，那些所谓的制度，说白了就是个花枪，只是针对一些手无寸铁的贫民百姓。

　　贾厂长听了老谭的话，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老谭，我平时已经很忍让——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再无端取闹了。

　　看到贾厂长火冒三丈的样子，我们都被怔住了，大伙儿都不禁为老谭的处境捏了一把冷汗。王小锐小声咕嘀着说，老谭这人还真是有匪气，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和贾厂长对着干，他难道就不怕贾厂长在他头上记一票，到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王小锐说的也是我们大伙儿所担心的问题。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贾厂长的话音刚落，老谭非但不服软，反而还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老谭的声音比贾厂长的声音还大。

　　老谭说，贾厂长！你也大不了我几岁，我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也见到过一些世面。我承认，我这人是有一副臭脾气，但我从来不欺软怕硬无理取闹，我只想要个起码的公平！凭什么你们领导出个差就有这种津贴那样补助，而轮到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出个差，你们就“咔”的一声，把什么都给我们卡掉了呢？

　　老谭的话真是一针见血，一下子说到了我们的心坎上，我们正要为老谭的话喝彩时，就被贾厂长发现了。贾厂长见我们趴在窗户外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我们便识趣地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我们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老谭。大家儿都说老谭这下子惹火了贾厂长，贾厂长就算不让他下岗，也一定会让他写一份思想认识。因为那次王小锐为周末加班费的事在办公室里发牢骚，易主任听到后跑到贾厂长那里打了小报告，结果王小锐的牢骚还没有发完，就被贾厂长一个电话叫走了。贾厂长不但严厉地批评、教育了王小锐，还让他写了一份上万字的思想认识。

　　但我们对老谭的担心却是多余的，老谭回到办公室后，我们都丢下手里的工作围了上去。王小锐急不可待地追问老谭，问贾厂长让他写思想认识没有？

　　老谭慢吞吞地点燃了一支烟，然后一脸傲慢地说，我只是讨回个公道，思想上又没犯过错，他凭什么要我写思想认识？

　　葛喜明树起了大拇指说，老谭，你真牛！

　　王小锐抿了抿嘴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说，我那会儿思想上也没犯错啊！国家劳动法都有明文规定，职工节假日加班，单位得给双倍的报酬。我也不乞求什么双倍不双倍，但也不能加个班单位非但不发子弹，还得要咱自个儿带着军响上战场吧？

　　老谭笑了笑没有接王小锐的话茬，他只是把那张报帐单扔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大家看到老谭得意的样子，又一蜂涌地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