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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落的头发

作者:衣零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9-22   阅读:

  
  早上醒来,斐翌发现他的枕头上又落了一层薄薄的头发,他捏起一撮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今天脱落的头发里白发更多了,而且像枯草一样没有色泽。
  斐翌脱发的事情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以致于跟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那些细碎的断发是从自己头上掉下来的。直到三天前,从不照镜子的斐翌在路过墙边的镜子时从里面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才停下了匆匆划过的脚步,立在镜子前认真地打量着那个萎靡不振的男人。
  镜子里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沧桑的故事,浓密的胡子像杂草一样纠结在一起;咖啡色衬衣的领子上被烟头烫了三个不规则的小洞,第二颗白色的扣子扣在第三个扣眼里,而第五颗黑色的扣子却从第四个扣眼里钻出了一半,另一半还未来得及挤出来;他穿着黑色的粗布裤子,左腿的膝盖处被钉子划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大口子,透过大口子还可以看到凝结在他腿上的血痂,右腿的裤管却因为长年踩在脚下而磨掉了一截。
  斐翌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凝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他从不照镜子,但对于自己这身狼狈的行头还是非常熟悉的,当他把视线从脚底移到头顶时,他像女人见到了色狼一样发出了无助的尖叫。这个自以为还很年轻的男人在一瞬间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布满了稀疏的白发,他的领结和胸前的口袋上零散地挂着好多断发,像遗落在战场上的断箭一样黯然失色。
  就在那个飘着小雨的早晨,斐翌第一次长久地立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躯体,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个非常粗心大意的人,因为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和僵硬的,就连他的眼睛他都觉得像一滩死水一样模糊不清。也就是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他完全忽视季节和天气),斐翌站在镜子前看到了另一个无法抵达的世界,他屏住呼吸在镜子前呆呆地站了四个小时,然后神志不清地闯进了无法摆脱的噩梦里。
  斐翌的头发不停地脱落,而且白发越来越多。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迅速地爬起来拣起那些掉在枕头上的头发。趁妻子不在家的时候他自己动手缝了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他把那些枯萎的断发整理在一起用纸包好后装进那个红布袋里。开始,他把布袋藏进自己的鞋里,从早到晚都把鞋穿在脚上,甚至在上床睡觉的时候都不肯脱下来。渐渐地,他脱落的头发越来越多,红布袋被断发撑的裂开了,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把红布袋再塞进鞋里。为此,斐翌伤透了脑子,他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照镜子的时候他都要把红布袋用绳子绑在腰里,然后用咖啡色衬衣掩饰起来。
  斐翌总觉得他的背后跟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或者这个影子像他一样有人的形状,又或者这个影子只是像他的影子一样虚无缥缈。不管这个影子究竟是否存在,斐翌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他每次爬在枕头上拣头发,都要一边拣一边回头看。但让他更加沮丧的是,他发现这个影子逃跑的速度很快,不论他多么迅速、突然地转头,影子都会再一次逃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这让斐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直觉——那个影子一定存在,并且正瞪着大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斐翌的妻子是个细心温柔的女人,她总是记得什么时候该起床化妆,什么时候该进城买衣服,什么时候该去邻居家聊天,什么时候该去和情人幽会。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从来没有发现散落在她枕边的那些头发,也从来没有发现斐翌正在迅速的衰老。
  每天晚上,妻子独自上床睡觉,侧过身子回忆着自己情人说过的甜言蜜语,也憧憬着明天更加隐蔽和美好的约会。她总是蜷缩着双手放在胸前,在幸福和甜蜜的陶醉下安然睡去。而斐翌却像僵尸一样躺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抱着他的红布包望着天空发呆,他偶尔会听到妻子娇媚的笑声,每当妻子的笑声若隐若现的飘荡在空气中的时候,他的手心就会浸出一层冷汗。
  就在斐翌的妻子和情人疯狂幽会的同时,斐翌挣扎在他的噩梦里无法醒来。夜里,他的头发一直掉,一直掉,落了满满一床,当妻子偷偷打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风像野兽一样闯进屋子把床上的头发吹的四处飞散起来。斐翌睁大眼睛看着头发落在地板上,落在柜顶上,落在灶台上,落在竹椅上,落在镜子上……
  黑暗的房间里突然闪出一道光线,斐翌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听见簌簌落地的头发,那声音就像几万支绣花针打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在梦里,斐翌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那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魔鬼,只是,他的头发在变白,在脱落,而魔鬼的头发却越来越黑,越来越多。
  魔鬼把他锁进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盒子是透明的,他既可以看到满地杂乱无章的头发,也可以看到正在从屋顶上落下来的头发。而盒子里,他的头发依然不停地扯断,像乱箭一样尖锐的刺进他的身体里,那些细小的箭扎满了他的全身,不论他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鲜红的血都会从他的血管里爆裂出来,染红了整个盒子。
  他看到魔鬼爬在盒子顶部哈哈大笑,并不断地扯着越来越多的黑发。他还看到妻子在树林里惊慌失措地窜来窜去,然后在明媚的月光下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不是自己。外面的风景,斐翌并没有心情欣赏;外面的故事,也并不让他难过,真正让他痛苦的是他不停滑落的头发。
  直到某天,斐翌在镜子里看到了光秃秃的自己,没有头发的脑袋像月亮一样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他的头发终于掉光了,但那些细小的针却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肉里,拔不出来,甚至生根发芽,长出更多的头发。
  

后记:人的欲念往往就像头发一样,不停的生长,不停的脱落。直到某一天,当你的欲念已经超过你心灵的承受能力,成为负荷时,它就不再生长,只会漫无目的的脱落。直到所有的欲念全部熄灭,直到你忽视了这个世界上值得你珍惜的全部,那么,也许你就该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了,唯一可惜的是,当你的理念清醒的时候,你的心和你的身体早已被那些无止境的欲念摧毁了,留给你的只是幡然醒悟的悔恨和伤痕累累的躯体。
  也许每个人都和斐翌一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欲望就如同斐翌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断发。我们在欲念中忽视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己,我们从来没有站在镜子面前认真的审视自己的心灵。我们活在物欲横流中,却忘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最终,毁了自己。
  还有更多……
  
  审核编辑:燕语千千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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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燕语千千:
作者用脱落的头发叙述了一对夫妻的生活背后的故事,关于隐藏,关于幽会,关于夫妻间的裂痕,关于缺点……故事含有寓意,引人哲思。尤其最后“也许每个人都和斐翌一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欲望就如同斐翌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断发。我们在欲念中忽视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己,我们从来没有站在镜子面前认真的审视自己的心灵。我们活在物欲横流中,却忘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最终,毁了自己。 ”说得真好,其实每个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真正该做什么,真应该认真分辨一下。祝福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欲望的满足是以身心的破坏作为代价的。欲壑无底,痛苦也就无边。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7

  • 紫云儿

    小说很有吸引力。
    心惊、震动,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欣赏、学习、

    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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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衣零

       谢谢云儿欣赏,我也正在向你学习,写了那么多好的文字,拜读了。

      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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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云儿

       呵呵,我的文字浅显,没有深度,向老师学习!

      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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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衣零

       呵呵,我不是老师,是朋友。其实,我还差点拜你为师呢,我们相互学习,一切努力!

      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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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云儿

       嗯,好吧,你是我的良师益友。呵呵,互相学习,一起努力!

      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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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帘外落花

    好文

    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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