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武威是一片秋叶叶,你就是行将枯黄的叶尖。民勤,我日渐消瘦的情人,一滴泪无法滋润的情人。
腾格里与巴丹吉林分居东西,两大沙漠如干柴烈火的恶魔,竭嘶底里想要媾和。你扮演着天使的角色,竭力阻止恶魔孕育恶果,却忘记了自己的孱弱。
风沙撕扯掉你的绿衣,裸露你苍白的肌肤,民勤,你惊恐无奈,你颤抖抽泣。一束芨芨草怎能遮羞,慌乱中,你抓了一块尖利的风凌石,指缝间渗出紫黑粘稠的液体。
“俗朴风醇,人民勤劳”是对你的安慰,民勤。掌声散去,留下的依旧是你无法言喻的痛楚。
你也曾体态丰腴,你也曾裙袂翩翩,你魅力四射的年代,创造了多少传奇。而今,那些传奇都坍塌在荒芜中,成为遗址,成为梦幻,成为迟来者博客上怪异的文字。
我到的那一刻,你头戴红布巾,身背麻黄草,蹒跚在沙丘中。民勤,我来了,你为何不理睬我的呼唤,佝偻着,喘息着,消失在红柳中?
民勤,我渴望匍匐于你159万平方公里的怀中,掬一捧石羊河的玉液,采一朵沙井村的紫旋。可你又为何紧抱着双肩,将我关闭在槛外?
那一夜,苍穹无星月。枕着胡杨的根,我做了一个罗布泊的梦。
民勤,我在梦中惊醒,虽无星月,我却看到了你焦虑无助的瞳仁。
从你的目光中,我读懂了你。你痛的不是肉体,是灵魂在剧痛。你不需要治沙医生,你是在呼唤人类的良知。少些杀戮,少些贪婪,少些索取,少些人类的自以为是恣意妄为,自然之神的报复就会平息。
可我知道,民勤,你的愿望只是沙漠中的一滴晨露,光芒一闪,稍纵即逝。人类的本性就是贪婪索取,人类爱好战争,嗜血成性。看看你的玉体上,哪里不是烽烟的烧灼痕迹,哪里不是刀砍斧劈的伤疤?
未来,风沙淹没你,其实也是在掩埋人类罪恶的足迹。
民勤,你是一粒坚硬的沙,自从走进我的眼中,就让我泪流不止。
【连古城】
看到连古城,想起了古楼兰。
古代的丝绸之路,总是那么遥远而美好,逶迤的驼队,优雅的驼铃,苍凉的落日,朴拙的客栈。
骆驼默默前行,承载着多少人的梦想。从一个国度,到另一个国度,从一双白皙的巧手,到另一双紫黑的大手,从一片田野,到一扇窗户。送去的是彩玉,换回的是种子。等待一个惊喜,送你万千神奇。交流从未中断,梦想从未停止。
驼铃叮咚,敲击着旅客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背乡离井,远别亲人,旅途的艰辛不必言表,寂寞的思念更是无法尺素传音。恰好有驼铃,有羌笛,有玉门关的春风。
一轮红日,大漠更圆。黄昏时分,锐利的光芒尽收,太阳变得娇羞万分,风情万种。纱巾可以解开了,神经可以松懈了,更温馨的,是前方有一家客栈。
一柱酒旗,随风猎猎;两扇柴门,盛情款款。驼队卧饮水草,旅客把酒换盏。还有风骚的老板娘、饶舌的店小二,随机穿梭在大堂中。酒过三巡,还有异国风情的演艺,东方的娇媚和西域的奔放同在一个舞台相映成辉。或许,一个回眸,也会成就一段情缘。
连古城,东西相望,而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三千年前,这里还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此刻,脚下黄沙无际,寻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我一直在想,最后一个离开家园的是谁?
我一直幻想,厚厚的沙堆下埋藏了多少故事,多少秘密?
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是人对生命的渴望,对幸福的追求。这里,一定和别的城池一样,有生死离别,有恩怨情仇,有尔虞我诈,有明争暗斗。有洞房花烛夜,也有金榜题名时。有失去的悲痛,也有得到的欣然。
而今,一切都做了土。
作古的,我们缅怀;活着的,更应该珍惜的。只是担忧,我们当下的安居之所会不会成为了未来的连古城?
【苏武山】
你就在这里,与风雪为伴,与荒凉孤独为伴,与一群不会产崽的公羊为伴,与绝强孤傲的节杖为伴。
没有棉衣,绵羊脱下自己的皮毛;食物匮乏,沙葱沙枣神奇冒出;砾石刺骨,柔软的芨芨草延伸到你的脚下。
卫律横刀过来,你横颈过去;李陵好言好酒而来,你冷面而对:“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单于无奈,李陵无计,因为你无畏。
无畏却不无情,牧羊的间隙,你习惯于登上望乡台,东南望去,君主、父母、新婚妻子都可望而不可即。
我难以想象,那十九年的分分秒秒,你是怎样熬过的。刚烈之士不惧磨难,不畏死亡,却最怕孤独。更不知道,有何等的信念和意志支撑着你抵抗诱惑,战胜绝望。
环顾我的四围,世风浮躁萎靡,人心利欲踌躇,一杯美酒就能换取一颗灵魂,一串铜钱即可挖下陷阱,稍稍利诱就能改变一个人前进的方向,更何谈威逼?
空阔苍远的苏武山,没了羊群,没了吟唱;望乡台也没了兀自眺望的身影,没了笔直刚劲的节杖。
这里,多了举着手机相机拍照的人流,多了喧嚣的二指禅,多了烟头和垃圾袋。后人的凭吊,多是碎了节操的炫耀,有谁还去体验你灵魂最深处的寂寞和痛楚?
所以,我诚惶诚恐地来,又凄凄惶惶地走了。这座山就是你一人的,任何人都没资格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