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早的记忆大概是两三岁的时候.我和大表哥，大舅家的大儿子在我家炕上耍。大表哥把他有帽沿的黑帽子扣在我头上，帽子大，头小，我的视线完全被遮住了，我欢快地在炕上来回跑，不巧碰到了窗台，碰歪了前门牙旁边的两颗牙。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不好，因为没有得到纠正，直至今日，我的前门牙后面还保留下一颗错了位的牙。那一次也是大表哥给我留下的唯一强烈的记忆。那时候大舅还在甘肃天水当军官，一家子都在外，很少回老家，后来转役到太原，也很少见面。再后来哥哥们成了事，才多了些跑乱。
　　
　　因为家里穷，哥哥姐姐们小时候没上过学前班，都是一个看一个，姐姐读到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我老小，家里对我寄予了很大希望，四五岁就被送到了学前班。学前班在下寺庙，后河边，离家不远。村里原本有两座庙，一座在我家门前，较大，三排房，正对一个小戏台。再就是下寺庙，房子不多，一两间。大庙小庙都有和尚主持念经，听说里面的陈设和佛像都在破四旧的时候给毁了。下寺庙成了学前班，我家门前的大庙成了小学校。学前班所谓的老师是大队干部的闺女，叫二毛，还不知道小学毕业没。没记得她给我们讲过什么故事和童话，也许读过儿歌，不过都忘了。倒是模糊记得二毛和我们一起拍皮球，数数字。
　　
　　那会儿我家的东房住下两个工宣队的人，听说是原平城里的。一个叫老刘一个叫小陈。我不明白那些穿着和长相都精精干干的城里人为什么要卷着铺盖住到我们村，还去劳动那么久。工宣队的人出去开会和劳动从不锁房门，等他们一走，我就悄悄溜到东房看看这里翻翻那里。他们的被子很干净，有时候不叠，撑开着。我常常在小陈的枕头或者毡子下面翻出一两个保险袋，顺手装兜里，当气球吹。有几次出去炫耀，大一点的孩子弯着腰捂着肚子冲我笑个不停，说我吹得是避孕套，也有小孩说是炸药袋。我才不管什么避孕袋还是炸药袋，反正能当气球吹。直到长大后才知道二者的用途，但工宣队的人早就返城了。到底，我吹的炸药袋还是避孕套，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清，小时搞不清的东西长大后未必能搞清。是避孕套的机会不是没有可能，我见过工宣队的女人找小陈，但是人家找小陈未必就做那事，即使做了我们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我们也管不着。炸药袋的机会也有可能，因为他们要出去劳动，劳动搞爆破也说不定。我懒得管是什么套，只是不知小陈在找不到的时候怎样想。其实怎样想都无关紧要，毕竟我那时才只有四五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村黄毛丫头，个子瘦小，扎着两根很细小的辫儿，老刘临走前还给我拍了黑白照。那是冬天，我穿着棉衣棉裤站在我家院子里的空地上，树枝光秃秃的，唯一的背景就是邻居家的土墙灰瓦。
　　
　　院子里那块地在冬天还是显得很空阔，也是我和我的狐朋狗友嬉戏的场地。有一次和一个男孩子玩滑车，我一边拉一边倒退着，突然脚下一绊，不知道翻了几个跟头，就闷昏昏地坐在了菜窖底下疙疙瘩瘩的东西上，估计是山药或萝卜。我爹把绳子系了圈，吊进窖里，把我拉了上来。那次把我爹吓坏了，窖那么深，一头栽下去，不送掉我的小命也真正成了傻子。
　　
　　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够淘。总是长不大，喜欢做孩子王，上三年级和一年级的学生玩，上五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玩，每次带着我的狐朋狗友在院子里出没的时候，我二哥总是训斥我。有一次人家正在屋里学习，我和伙伴们打闹着呼号着跑进院子，二哥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沉地从屋里出来对准我的屁股就是一脚，我立刻嚎啕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娘，我二哥打我了。我娘正在东房做饭，听到哭喊，扔下手中面团来到院子里指着二哥说，有我在，没你打她的份！二哥愤愤不平地回到，好！老子以后再也不管她了!可是真的，二哥本就看我不顺眼，自打挨了娘的训，越发地不朝理我，看到我还不如看到一个生人呢。
　　
　　二哥和他的同学常常拿家里的莜面卖钱，买花生米和葵花籽在东房“聚餐”，我只敢躲在门外透过门缝偷偷地看，馋也没用，二哥那么讨厌我，不知他是个性倔还是我太贪玩不学习，连我爹娘都说不上来。姐姐和大哥对我可就亲了，总是拉着我的手，背着我出去玩，看电影看戏，看不到的时候，大哥还把我架在他的肩膀上。
　　
　　直到我五年级快毕业，我的数学和语文成绩不是五十四就是四十五。二哥开始朝理我，他给我补数学，教我做三年级的算术题，打算盘。教我看闲书，我死活看不进去。他拿来一本《岳飞传》，说岳飞是如来头上的一只大鹏鸟，有一天如来正在讲法，突然秦桧放了个臭屁，大鹏鸟飞下来就把秦桧的眼睛给啄瞎了，这才有了宋朝岳飞和秦桧的矛盾。没想到二哥这一强制性启蒙，为我以后爱好文学打下了基础。
　　
　　从那以后我喜欢上了学习，当然更爱看闲书。四大名著，七侠五义，小五义，续小五义…..父亲看什么我看什么。大哥在忻州图书馆期间，我读的闲书最多。我娘总不让我看闲书，怕影响学习。我只好窝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偷看，因为一直朝左侧躺着，左眼睛近视得厉害，两个眼睛度数相差很大。
　　
　　
　　一次配眼镜，人家问，你左眼是高度近视镜，右眼怎么是平镜呢？我说，小时候看闲书看的。
　　
　　那人“呵呵”一笑，嗨，小时候，每个人的小时候都是一本道不全，忆不尽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