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首安魂曲把皮九从恶梦中惊醒，这个夜晚一如既往的安静，除了缠绵的细雨抽打在柳条上发出的淅沥声，就是雨水顺着屋檐打在地板上的“啪嗒”声。
　　皮九像中了箭一样从土炕上弹起来，用发麻的手掌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一瞬间，他的手心就沾满温热的汗水，他分不清那是从脸上摸下来的汗水，还是被身体压的失去知觉的手掌自己浸出的汗水。有一瞬间，皮九很想知道这些汗水的源头，就像他很想记起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漆黑的夜里，皮九的屋子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侧过身子用失去知觉的右手在枕头边摸索了一边，没有找到火柴和煤油灯，不甘心的皮九把身子侧到另一边用没有失去知觉的左手重新在枕头边摸索了一边，还是没有找到火柴和煤油灯。皮九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妈的”便挥起拳头狠狠地打到土墙上，就在他的胳膊伸直的同时，煤油灯被碰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不用想，皮九早上才装好的一瓶煤油就在那一瞬间随着碎玻璃一起在地板上蔓延。当皮九抱着打疼的拳头“嗷嗷”大叫的同时，浓烈的煤油味在整间屋子里迅速的弥漫。
　　这午夜发生的一切使皮九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他努力扭动着身体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膀子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就在他的背部贴到墙壁的一瞬间，刺骨的寒流迅速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就在这一刻，皮九彻底的清醒了。
　　皮九僵硬的靠在墙上，他想点支烟压惊却实在想不起火柴放在哪里，尽管如此，他还是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就在这个下着小雨的夜里，积压在皮九心里十几年的怨恨和愤怒像雨后的春笋疯狂的成长起来，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
　　开始，皮九想到了他死去多年的父亲，他讨厌那个枯萎的老头，当年盖房子的时候，要不是父亲为了防贼执意只给房子留了一个小窗户，他的屋子里也就不会如此漆黑。接着，他又想到了发疯跳进河里淹死的弟弟，要不是那个疯子在临死前用石头砸碎他的玻璃，他也就不会用木板把窗户封起来，那么，他的屋子里也就不会如此漆黑。最后，他想到了自己，要不是自己丢三落四，忘记了火柴和煤油灯摆放的位置，他也就不会在慌乱中找不到火柴，也就不会把装煤油的瓶子碰倒在地板上。
　　皮九越想越觉得委屈，最后竟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他哭的很认真，最后他感觉不到漆黑和寒冷了，只是感到孤独和恐惧。皮九哭累了，便开始回忆他的噩梦。梦里，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他的邻居永生在人群中说了一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皮九那家伙，真的没救了”。梦里的皮九见到了他最讨厌的人，还听到了他最讨厌的话便非常愤怒，他跑回家拿了把菜刀发誓要把永生的头给砍下来，可是当他拿着菜刀跑回到人群中的时候，永生却不见了，只留下刺耳的嘲笑声从人群中飘散出来。忍无可忍的皮九当着几十个村民的面把自己的右手砍掉了，并发誓一定要找永生报仇。
　　梦里的情节历历在目，使现实中的皮九火冒三丈，他恨自己的冲动和懦弱，竟然在被人侮辱之后用刀砍掉了自己的右手。他越想越觉得气愤，虽然这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梦里的永生却给现实中的皮九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使他愧对于自己的父亲和心灵。他觉得，虽然那只是梦而已，但梦里的丑事已经被死去的父亲和活着的自己看到了，所以为了在父亲和自己面前挽回面子，他必须找永生报仇，而报仇的唯一方式就是——杀掉永生。
　　这一晚，皮九从梦里惊醒就一直靠着墙坐到天亮，陪伴他的是漆黑和寒冷，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雨声。被仇恨燃烧着的皮九突然想到了十七年前的事情，当时光后退十七年，那时的皮九还是一个英俊阳刚的小伙子，那时的皮九爱上了邻村的一个女孩。让他无法原谅的是，他的朋友永生也爱上了那个漂亮的女孩。他以为只要他强迫父亲先去提亲，那女孩一定会嫁给他。更让他无法原谅的是，就在他拖着父亲去提亲的第二天，他的朋友永生却直接带着彩礼去把女孩娶回来了。这十七年里，皮九的心里充满的无限膨胀的恨，他再也不相信爱和友情了，他的善良和纯真被永生彻底的杀死了，活着的皮九只是一具燃烧着怨恨和愤怒的行尸走肉。
　　从那之后，皮九便把永生列为他的仇人，包括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孩——永生的老婆。十七里，皮九一直活在仇恨和报复里，他没有再娶老婆，也没有像永生一样辛苦的干活儿养活老婆孩子。之后，皮九的父亲死了，疯子弟弟也死了，他就把自己关在那间破烂的土坯房子里，他的仇恨和院子里的野草一起疯狂的蔓延，直到皮九在梦里又一次败给永生，他才下定决心要报仇，一定要干掉永生。
　　其实整个晚上，皮九都活在矛盾和痛苦中，被生活折磨到麻木的他实在想不出杀死永生的好方法。皮九仔细的回想了他在报纸上和电视上看到的杀人情节，虽然那些情节看起来很完美，但用到现实中就缺乏了实用性，要么皮九的杀人条件不够，要么皮九的杀人动机不良，要么皮九的杀人技巧不好。皮九想用毒药毒死永生，可是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天衣无缝的把毒药放进永生的饭碗里。接着他幻想进城买把手枪回来，趁着永生在田里收麦子的时候一枪打穿他的脑袋，可是对他来说搞到一把能杀死人的手枪真的比杀死永生更困难。
　　天快亮的时候，皮九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他打算像梦里一样拿着菜刀直接去找永生，趁着永生不备便一刀砍到他的脖子上，干净利落的干掉永生替自己报仇。这样做的后果皮九也想好了，要么他当着村民的面自杀，要么就被警察枪毙。对皮九来说生和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说实话，他早就不想活了，这十七年中维持他继续活着的只有仇恨，如果仇恨没有了，他的生存也就没有意义了。
　　天刚亮，皮九便穿好衣服去院子里磨刀。他的那把菜刀已经很久没有用了，暗红色的铁锈像血一样裹满了整个刀刃，想用这样的刀杀死人确实比较困难。为了能够顺利地完成杀人计划，皮九便很认真地蹲在院子里开始磨刀，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皮九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有意义的工作中，甚至屋檐上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滴到脖子上他也全然不觉。
　　缠绵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星期终于停了下来，天还没有晴，但皮九却感觉到了躲在云层后面的阳光。整个上午，皮九都蹲在院子里磨刀，磨累了他就抬起头看天，看累了他就低下头继续磨刀。当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以锋利的姿态呈现在皮九面前时，他便告诉自己，等天晴了，明媚的阳光烘干了整个村庄的时候，他就会翻过墙，跳进永生家的院子，然后像死神一样带走永生的命。
　　这天下午，皮九手里握着锃亮的菜刀穿过村子的大街小巷，他一边大摇大摆的走着一边得意忘形的挥舞着菜刀，他一边得意忘形的挥舞着菜刀一边大喊着要杀死永生。村民们以为皮九终于像他的疯弟弟一样发疯了，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跟在皮九后面看热闹。当皮九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永生家大门外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乎是全村的村民，有牙牙学语的小孩，也有暮色苍苍的老人；有神色冷淡的男人，也有交头接耳的女人；有拄着双拐的残疾人，也有神志不清的傻子；甚至有几十只无所事事的狗在人群中兴奋的穿梭。
　　“喂——，永生，你给我滚出来，我有话给你说！”皮九一手叉着腰，一手挥动着菜刀。
　　“喂——，永生，你快出来吧，皮九说要杀了你。”人群中传来起哄的声音。
　　“喂，永生，有种你就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不杀你，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你以后走路最好提着脑袋。”在村民的嘈杂声中，皮九声嘶力竭的吼道。
　　“喂，永生，有种你就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不杀你，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你以后走路最好提着脑袋。”站在皮九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学着皮九的腔调稚气的喊道。他滑稽的样子和滑稽的声音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站在远处土堆上的几个中学生兴高采烈的拍起手来，人群中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口哨声和“汪汪”的狗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