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寡蛋指着窗外，拍着桌子大声叫喊，喂，别吵了，吴颠儿来了。闹哄哄的课堂随之就安静下来。每次上课，老师快要到教室时寡蛋也像这样喊着，给大家通风报信。寡蛋说，今天他要做一件有趣的事，让吴颠儿毫不知情地钻进去，给大家带来更大的狂欢。
　　你看，颠儿那根歪马尾巴在脑后摆来摆去，晃得叫人心烦。那桀骜不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她压根不知道上课钟已经敲响。她一只手蜻蜓点水般地触碰着栏杆像在弹琴，另一只手不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以惊人的速度往嘴里送。那张嘴简直就是个剥壳机。瞬间，瓜子壳从口中喷出来，像片片雪花在走廊上飞舞。她边吃边欣赏四围的风景。操场上，那一排排泡桐花开得正艳，紫白色的花瓣儿在清晨的阳光下闪亮，她仿佛也看到花儿那张贪婪的小嘴，在不停吮吸着牛奶似的晨露，不断发出吧唧的声音。花香扑鼻，令人陶醉。
　　吴小凤出现在教室门口，无聊的课堂马上活跃起来，她像捡了个宝贝似的微笑着扫视一番教室里的同学，嘴唇上还粘着片瓜子壳在晃荡。有人向她打起了口哨，像在逗小鸟：叽叽叽，叽叽叽……，好像在说：吴颠儿来了，吴颠儿来了。吴小凤笑嘻嘻的脸马上拉长了。这时，她的同桌“寡蛋”也朝她做了个鬼脸，她斜了他一眼，不理他。她讨厌这个矮冬瓜。他是个超级大坏蛋，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不是让她摔跤，就是拿东西吓她，常常让她尖叫、哭鼻子而后快。她走到位置时，总要提心吊胆，防范他的阴谋诡计。
　　她取下斜挎在胸前的书包后，花格子衬衣里快要憋坏的两只小兔才得到了解放，它们像受了委屈似的左突右撞，想拨开云雾见青天。她转头看了看右边的学习委员杨光，他低着头还在专心看书。班上的男生中他最好。他不但人帅，成绩棒，更不会捉弄人。可是，他就是一书呆子，只对书本感兴趣。每天早上，他都要过来向她要家庭作业，他走到她面前不说话，就伸出一手。如果吴小凤拿不出，他转身回去把自己做好的作业本扔给她，叫她速度点。完成了作业就不会挨老师批评、被“请”到教室外面看风景，更不会被打手板，甚至请家长。说真的，跟上课来比说她更喜欢在教室外面看风景。
　　吴小凤小心翼翼坐下来，刚拿出书本，英语老师姚玉兰就来了。大家起立用英语向老师问好，Goodmorningteacher，姚老师压压手说，Goodmorningstudents，Sitdownplease。就在大家刚坐下的时候，姚老师突然变得有点激动，用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问：刚才我好像听到有几个同学对这基本的日常口语还发音不准，现在我要抽同学起来单独说。大多数同学都低着头，吴小凤也低下头，趁机往嘴里投了一颗瓜子。姚玉兰眼疾手快，一下子捕捉到了理想对象：吴小凤，你站起来读。她赶紧把瓜子吐在手心捏着，站起来吱吱唔唔地说：老师，我读不好。姚老师亲切地说：没关系，你不读怎么会读得好呢。寡蛋紧赶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英语，下面用汉字谐音。吴小凤抬起头看着老师说：我读了哦，读错了不要骂我。读吧，读吧，大胆地读吧，姚老师有些不耐烦了。吴小凤清了下喉咙念：不－得－摸－你－屁儿。不－得－摸－你－勾登子（四川方言：屁股）。大家哄堂大笑。你读的什么？！姚老师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拿着教棍拍着讲台，同学们还是憋不住，捂着嘴笑。安静！安静！她又气急败坏地指着吴小凤说，你，你，太不像话了！到教室外面思过去！
　　吴小凤委屈地离开坐位，一边走一边嘟噜着嘴小声地说，我早都说过了，我念不好嘛，你偏要我念。看嘛，念错了现在又来生气我。
　　吴小凤站在教室外面，看到排泡桐树上的两只麻雀正在打架，她的心情又好起来。一会儿，两只麻雀飞走了，她就蹲下来看蚂蚁搬家。她的家离学校很近，大约五百米。她是看着这排泡桐树长大的，确切地说，这些紫白花瓣儿已经开了十六次。泡桐从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她也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一个水灵的俏姑娘。她父亲吴作为是本镇邮政局局长，弟妹共三个，她最大。吴作为身为局长，老婆陆庆芳在煤站当临时工，一家大小温饱不愁。吴小凤发育时也顺风顺水，长得非常饱满。唯一不足的就是，长身体不长大脑，头脑简单，好吃贪玩，因此成绩总上不去。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英语姚老师出来狠狠地说：下次再读不好就请家长！说完夹着书本扬长而去。寡蛋和一伙男生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围着她看热闹。不得摸你屁儿，不得摸你勾登子！大家读得十分响亮，瞬间在全校掀起高潮，她成为校园风云人物。
　　快要下晚自习时，学习委员杨光走过来说，吴小凤，我教你读。他一个一个字母地教，等她发音正确后，还叮嘱她说，以后千万别用汉字谐音解读英语了，有空要多读，练习发音。吴小凤目光停留在杨光的脸上，她认真地点点头，下定决心要学好英语。
　　二
　　杨光，兴隆镇黄龙乡杨家沟人。黄龙山杨家沟素有岳曲县“小西藏”之称。那里群山叠嶂，山高路险。杨光兄弟姐妹七个，排行第五，上有四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父母和哥哥们每天都是背太阳过山，修理地球。四个哥哥都是适婚男子，却无一人能娶妻。人一听杨家沟，就摇头。有谁肯把姑娘嫁到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呢。几个哥哥几乎都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到长大了才知道知识的重要性。再则，杨光是小儿子，自然得到大家的疼爱。农村有古话叫：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他长得白净，天资聪明。父亲一心想培养一个有文化的读书人。他上小学后，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每季都能拿回几张奖状，父亲更为他的决定骄傲。所以，他父亲发誓说，就算掏阴沟泥赚钱也要送他上大学。杨光读完小学后转到镇上读初中，每次成绩还是第一名。从小懂事的杨光，很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每次回家背粮食拿生活费都会感到不安，每一颗粮食每一分钱都是父母兄长的血汗。一个穷山沟里的孩子，要想鲤鱼跳门龙，除了读书别无选择。
　　从兴隆镇到黄龙乡，徒步行走，最快也要三个小时才到家，一去一回在路上也耗费了大半天。杨光平时都是一个月回家一次，回家背米背麦子到食堂换成票。也带些家里咸菜下饭，省买菜钱。
　　此时，农忙季节已过，收割完小麦的干田也经种上了水稻，校园外的冬水田里禾苗更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晚上，星光点点，空旷的田野蛙声连成一片。
　　星期六的黄昏，近的同学都回家去了。杨光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红楼梦》。窗外，突然伸出几颗脑袋，偷偷摸摸的朝他扔泥沙。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寡蛋几个男同学。寡蛋这伙狐朋狗友平时成绩都很差，考试的时候都靠偷抄杨光的试卷拿高分回家讨赏，所以他们平时总会带些好吃的东西来讨好他。寡蛋小声说，杨光，你快点出来，今天是瘪老壳的生日，我们在夜壶的馆子订了桌酒菜。寡蛋郑刚的父亲在广播站上班，瘪老壳廖勇的父亲是农机站技术员。还有屠夫（他父亲杀猪）李小军，狗皮（谐音苟皮，他父亲在镇计生办上班）。杨光被他们这一喊，才发觉肚子正在闹饥荒，于是放下书本跑了出去。
　　他们几个围着桌子坐下来，老板夜壶将红烧肉，猪耳朵，水煮鱼，梅菜扣肉、瓜子、油炸花生米依次端了上来。几杯青岛啤酒落肚，大家都面色红润，嘴上泛着油光。寡蛋东拉西扯，说来说去也离不开女人。他扔一颗花生米嚼得碎响说，二班有个新转学来的女生长得很正点哦，胸大、屁股翘，不像我们班的女生长得丑，胸部像飞机场。不过，他灌了杯啤酒后接着说，吴小凤除外。接着给我们班的女生按长相排名、取绰号。
　　就在他醉熏熏地谈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寡蛋突然嘘了一声。大家侧头一看，原来吴小凤正从门前走过。吴小凤似乎听到哨声，转头一看，原来是寡蛋几个在吃大餐。她故意大声说，你们在喝酒啊，我要告班主任去。哼哼，你们几个等着。她刚要走，杨光转过头喊了一声：别告。红红的脸蛋对着她温柔地一笑。吴小凤被迷呆了。寡蛋放下酒杯出来说，告啥子状嘛，你看今天是瘪老壳的生日，你不送礼来庆祝还想搞破坏，太不够意思了吧？杨光说，快进来一起吃，菜还正热着呢。吴小凤就笑眯眯地进去了。她到了桌上，大家又是夹肉又是倒酒讨好她，大家很快打成了一片。他们边吃边看电视，一下子就挨到了晚上十点，夜壶打了个哈欠说，收拾摊子关门咯。他们还不有点不尽兴，又买了几瓶啤酒说去广播站楼上喝。寡蛋打了个嗝说，我老爸这两天下乡放电影去了，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去打百分、扯金花。杨光说：我困了不去了。吴小凤醉昏昏地倒在杨光的肩膀上也说要回家。寡蛋说，这么晚了，学校早已关门，颠儿也别回去了，省得挨你妈骂。明天要是你妈提起，就说在学校补课不就完了，反正你妈也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