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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作者:闾凌宜人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9-11   阅读:

  
  突然,外面刮起了夏季少见的西北风,刮得是天昏地暗。闪电接着霹雷,一场暴风雨顷刻而至。文秀没有等到她的丈夫回家,心里不安,就顶着瓢泼大雨艰难的走向教育局,去寻找他的张铁。好不容易来到局收发室,门卫老李见是文秀,左顾右盼之后忙将她让进屋里,小声说:“嫂子,你是来找局长的吧?”
  “是啊,我们家老张今天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我很不放心,所以来局里看看他在忙啥,接他回家。”
  老李流着眼泪说:“嫂子啊,张局长今天被一帮人给带走了,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嫂子你也不要着急上火,局长是好人,等他们弄清楚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放他回家的。你也赶紧回家吧,这么黑的天,你要注意安全啊。”
  “谢谢你啊,老李,既然他不在局里,那我就回去了,我回家去等他。”
  文秀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这一夜她没有合眼,坐在炕上等待着。最终,她没有等到他的张铁回家,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凄风苦雨伴着她低声哭泣。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文秀依然没有得到有关张铁下落的任何消息。她整日茶饭不思,闷闷不语,以泪洗面。
  这天,文秀的那个领导又找文秀做她的思想工作。“刘文秀,给你几天时间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呀?如果你再顽固不化,我们就开除你!”
  压抑在文秀心中的愤怒,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告诉你,我早就想好了,我的张铁是好人,是好人,他不是右派,让我同他离婚,你们休想,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张铁!张铁!你在哪儿?我给你唱一段你最爱听的评剧,你就回来好吗?哈哈!哈哈!”
  文秀冲出了领导办公室,跑向街头。“张铁!张铁!你快点回家啊!快点回家!”
  这以后,小县城街道上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自言自语、默默呼唤:“张铁,快回家。张铁,快点回家!”有的时候会看到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唱着:“秋季里天高气转凉,登高赏月过重阳……”
  八
  一九五八年初春,“右派分子”张铁被遣送到偏远的“小裕沟”,接受触及他灵魂深处的思想改造,同行的还有他那个至死也不会分开的女人——刘文秀,到如今他们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里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张铁刚刚被遣送到小裕沟的时候,每天早上去生产队出工劳动,总是要和“黑五类”(即:地、富、反、坏、右)们排队而行,每个人的上衣口袋位置都缝着一块白布,上面用墨汁书写着各自的身份类型,行走途中,不时的还要喊上几句:“你也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和我,一个也跑不了!”
  后来时间一长,村里人慢慢地了解到张铁从小就参加红军,出生入死的光荣历史,也知道了文秀的革命经历,背地里人们开始同情张铁,佩服文秀。队长也是明里暗里的帮助张铁,给他安排的活常常要比其他“黑五类”干的活轻松些。还有的老乡不顾政治风险,大胆的去到张铁家串门,听他讲述那些悲壮的战斗故事。一些女人们也会经常坐在张铁家的炕头上,同文秀老人唠家常,聊一些关于老人年轻时在前线冒着枪林弹雨为行军战士鼓舞士气,战役报捷时给军民精彩演出的愉快话题,听她眉飞色舞的讲述他们的爱情故事。女人们用自己的方式,想方设法让老人家开心,打开老人那个沉重的心结。
  张铁担心老乡们因为经常接触自己这个“黑五类”家庭,会让他们受到政治上的牵连,遭受到迫害,所以有时就会找些借口拒绝来人。
  但是,老百姓眼中的张铁绝不是“右派分子”,而是一个和蔼可亲可敬的老人,愈加亲近两位老人。文秀老人在大家的关爱下,精神状况也有了明显的好转,她竟奇迹般的同正常人一样可以参加生产劳动,做家务。她也可以同大家一起谈笑风生,人们似乎忘记了这位老人是个精神失常的人。
  我在山路上与老人的偶然相遇,恰恰是那天下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还是突然间在她脑海中出现了幻觉,使她再一次神经错乱,她低声哭泣着、口中不住的默念:“他不是右派分子,你们不能打他,你们不能给他戴高帽!不能啊!”便说便穿戴上她的行头,独自一个人神情恍惚的跑出了家门。
  我陪着她一起下山,又被刘三叔送回家以后,她逐渐的恢复了意识。她告诉老伴,她很想认下我,做她的孙子。原来,两位老人结婚后也曾生育一子,但当孩子长到三岁时,却染上了“霍乱”,由于战时缺医少药,文秀又随军征战,结果孩子不治夭亡。文秀曾因丧子之痛而悲痛欲绝,但坚强的她很快便走出阴影,全身心投入到解放战争事业中,此后再未养育子女。
  自从上次老人领着我认门后,她会经常到青年点里来看望我,给我送些她亲手做的好吃的东西。哪怕是家里难得的包一次饺子,老人也要步行几里地给我送一些过来,我在她的眼中俨然是个宝贝。青年点的同龄人看到老人如此疼爱我,难免流露出几分妒忌。当然,我也是一有时间就会跑到老人家里,帮助老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每当这时老人总是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
  一九七九年当过三年下乡知青的我离开了农村那个广阔天地,离开了爱着我的文秀老人,“连窝兜”回到了城里,成为一名工人。一九八零年,党中央为那些曾经被错化成右派的五十五万人平反,张铁戴了二十几年的“右派分子”帽子终于被摘掉。据说,那一天文秀老人欣喜万分,又一次着装打扮,为老伴张铁深情的演唱了一段评剧《花为媒》。
  返城后我也曾多次去乡下看望过年事已高的两位老人,给他们买些食品。但直到一九八二年文秀老人去世,我也未曾开口叫过她一声“奶奶”,没有能够满足老人简单而又质朴的心愿,这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时至今日我仍然为此而惴惴不安,内心深感懊悔,常常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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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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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小说叙述流畅,故事简单却有历史的烙印。老人家的悲欢离合都成为那个时代特有的标志,我虽然最后没有叫出奶奶来,但是,人家那份美好的情感早已经深入我心,不在形式的表达,而在乎心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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