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用现代手法重现经典的诗歌还有《妆台秋思》、《潇湘水云》等,虽为数不多,却体现出秀士对古典文化的钟情、偏爱以及内化变通能力。正如他在散文集《纸上江山》代序中所言:“古典文化于我,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影响。”这种影响无疑是久远的,仿佛一条生生不息的血脉已融入他的创作肌体。所以,即使面对《我那个城市的冬天》这类标准的现代题材,你仍可透过梅、萍、薇等意象轻易触摸到萦绕其间的古典气息。
四
“诗庄词媚曲谐”是人们对古典诗歌的总体认定,但关于现代诗歌的“庄谐”命题却很少有人提及。从根本上看,以上诗歌不偏不倚、不枝不蔓、正统本分,皆属“庄”的诗学范畴;但这仅代表了秀士作品的一个艺术层面,要想比较客观、全面地了解诗人,就不能忽略他诗歌的另一个特征:“谐”。
《文心雕龙》说:“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这里的“谐”,应取诙谐、幽默、风趣之意,意思是言词浅近,雅俗共赏,可以引入发笑。诸子散文、《史记》、《世说新语》、《太平广记》等典籍都记录了大量诙谐故事;诗歌方面,《诗经》中的《硕鼠》、《静女》、《女曰鸡鸣》等篇什可视作“谐”诗的发端,元散曲本色派的“蛤蜊风味”更是将“谐”的功夫发挥到极致。而纵观古今中外大家名人,哪一个又非“谐”中高手?朱光潜在《诗论》中强调,“诗人的本领就在能谐,能谐所以能在丑中见出美,在失意中见出安慰,在哀怨中见出欢欣。”秀士之“谐”,不刻意不做作不隔靴瘙痒不以“谐”害意,看似信手拈来却又恰到好处,让人在会心一笑中领悟到诗歌的诸多妙处。《步王维诗意》、《望岳》、《气象诗》等组诗堪称这类作品的代表。
《步王维诗意》实际包含两个组诗,一个是《鸟鸣涧》,一个是《山中送客》。二者都是以诗句为题,共八首。这八首诗内容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但都是借题发挥,反向立意,用调侃、戏谑之笔荡开了另一片诗意的天空。请看《鸟鸣涧•人闲桂花落》:
麦囤长在秋天身上/像一对傲人的乳峰/一不留神/金灿灿的乳汁/就哗哗地流了出来//不管你信不信/乳汁也会醉人/偷喝得酩酊大醉的大地/任凭无人管教的桂花/画了个大麻脸
此诗取譬大胆节奏明快,自然流畅一气呵成,没有半点雕琢痕迹,如一块天然美玉发出晶莹之光。第一节从“麦囤”到“乳房”再到“乳汁”,由形而质由表而里梯次而进,是为铺垫;第二节“乳汁也会醉人”,看似胡闹却是紧要之承轴;“无人管教的桂花”这一意象,采取拟人手法,把个调皮、好动孩子般的“桂花”形象跃然纸上,由此发生喝醉的“大地”被画“大麻脸”的“恶作剧”也就顺理成章了。袁枚说:“一切诗文,总须字立纸上,不可字卧纸上。人活则立,人死则卧,用笔亦然。”秀士的诗歌,几乎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限制,随心所欲天马行空,下笔稳准狠,语言新奇活,常常以出其不意的姿势“立起来”。
“我是一片云,天空是我家”/新买的白毛巾过水后/晾在一贫如洗的操场上//早上起来洗脸/学校背后的工厂散发出滚滚浓烟/妞妞看了看自己的毛巾/比云朵还黑/她哭了
这是一首以“云”为题的气象诗,但只披了件“气象”的外套而已。本诗采用“抽样调查”的方式,截取早、晚两组镜头,通过白毛巾与黑毛巾、一贫如洗与腰缠万贯、歌声与哭泣等三组对比,揭示了“环保”这样一个公众问题,而年幼的妞妞成了最直接的见证者和受害者,其社会意义不言自明。“比云朵还黑”的譬喻,半是嘲讽、半是无奈,真的产生了一种“黑色”幽默效果,读至结尾处,一丝欧•亨利式的“带泪的微笑”也就凝固在了你的嘴角。全诗没有一句评论,只是在平静地叙述,这种不动声色寓谐于庄的做法,估计要比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更具有说服力和穿透力。
正如莎士比亚创造了哈姆雷特也创造了福斯塔夫,瘗花秀士亦庄亦谐的文字也必将得到价值的承认。但如何把握“庄”的高度与“谐”的分寸,在“庄谐”之间找到一种创作平衡,却有待于秀士与我们共同去思考并调整。瘗花种草恐人见,秀士骏达暗香远。谁也无法掩盖金子的光芒,时间也不能。这也许就是诗歌存在的理由。
2014年1月7日于青云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