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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换门庭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 49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8-26   阅读:

  
  土地
  一天下午,爷爷牵着毛驴唤我到南岗去,我扔下手里正做的弹弓,慌忙跑了出来。爷爷往驴背上搭了条麻袋,祖孙二人上路了。爷爷点烟,我接过缰绳,从口袋里掏出半个饼子塞到毛驴的嘴里,好朋友立刻撒起欢来……
  天气好极了,万里晴空飘几朵白云,太阳暖融融的,虽然阴沟里还积着残雪,可在向阳坡上的泥土已变得松软,枯草根下又现出绿芽。大片大片的积雪都在溶化,露出黑油油潮乎乎的土地。望远方,田野里朦朦胧胧,湿气的波纹在风中升起,袅袅的,颤颤抖抖,给那本来是熟悉的景物,罩一层飘摇的纱,连古边墙和残堡都摆动起来。我穿着小棉袄,脊背上热烘烘的发痒,春天来了……
  百灵鸟叫着,从天上飞过,一辆送粪的大车从后面过来,车老把摇着鞭子唱小曲:
  一呀更啊里呀,月儿呀照啊纱窗啊,
  小呀二啊姐呀,闷呐坐在绣啊房啊。
  心上的人儿呀,远走他乡呀啊,
  思前想后呀啊,好不忧伤呀啊……
  花影儿呀倒垂,花影儿那个倒垂呀,
  才把我的那个门儿呀,啊!门儿呀,
  啊,门儿呀,门儿关上,
  嗯哎哎咳哎哟……
  唱小曲的到了跟前,是孙二,他高声召呼爷爷:
  “二叔,看你家新买的地去?”
  “啊—-”爷爷应着,“你也知道了?”
  “谁不知道!茨坨没有隔夜的新闻。那可是块好地。”
  “沙土地,不肥,只能种花生,栽地瓜。”
  “你家还能缺粪吗!两年就沤过来,二叔,那十亩地四面都是壕,不和谁拱地头,好地!跟我叔那果园隔一道壕,这回你老哥俩,可以聊天了。”
  车老把孙二给大有店扛活,大有店的两排牲口棚都出好多粪,沤了卖给农家,孙二是更倌老孙头的堂侄,老孙头打了一辈子光棍,现在南岗给肖家看果树。
  “二叔,春种秋收,农活忙,用人手的时候,召呼我!”车摇过去了,他回头冲爷爷喊。
  “少不了找你!”爷爷应。
  我家在南大园买下了这十亩地,价钱还算公道。后来,我念高中的时候,假期的一天和爸爸聊天,问他为什么急着买地,不是太张扬了吗?爸爸叹了口气说,主要是为你和爷爷。其实开肉店钱“活”,比种地强。但爷爷不愿后人干这一行……说起张扬,买几亩地不算什么,那时候是旧社会,你有钱,好办事。别人知道你有活钱,你办事的时候一元顶两元用。若是看你手头紧,完了,两元顶不上一元。日本人看你一心想挣钱,也不怀疑你。如果那年我们不是生意红火,油坊不会多卖我那些豆饼。两下里的生意来回都是欠了一些钱的,这就是信誉,“润记肉铺”,再有一点钱,生意能作大。虽然父亲这样说,但他还是弃了杀猪这一行,让爷爷安度晚年。买地不久,爸爸便又在肉店的原址开了个“文记商店”,卖文具和化妆品……
  爷爷和我站在我家的地头上,看着四面环壕的这块土地,毛驴在壕上啃草……
  南岗,以前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来玩,这块地也来过,但那时没留意,现在的感觉不同了,毛驴在壕坡上啃草,啃吧,自家的牲口放牧在自家的地里……壕上的树已经被原来的地主砍光,只留下一丛丛树缨子。我看了心里很难受,爷爷安慰我说,没关系,春天会发出新枝,夏天就长旺了,到时候我们再圈一圈,让树长起来……
  从位置和环境来说,这确实是一块好地。地的四面都是壕,边界分明。壕的东、北两面是大车道,便于耕作和收获的运输;壕的南面是一条腰道,那边也有一道壕,壕里是肖家的果园,老孙头看着的。
  爷爷衔着烟袋,用脚步丈量着土地,我牵了驴在壕外和他并行走着,到了地的南头,爷爷围那石垒的土井转了一圈,拣一颗土块投进去,测了一下水深,便又到窝棚的旧址,低头背手默想了一会……
  随后我们又绕到了西面,我家地的西边是一片荒岗,我放开了驴,给爷爷点一袋烟,我俩坐下来。
  这时候我看一个人扛把锹走过来,我认出是大秃叔便跑过去。他见我便站下了,拄着锹把问,啥时来的。我告诉了他,反问他干啥。他说五太爷叫他给我家地培培壕。他说着也不去见爷爷就动起手来。我跑去向爷爷传达。爷爷喊他过来坐,他不应。过一会累了,晃晃走过来,爷爷给他装一袋烟,他不吸只坐着喘气。
  “活儿啥时候干不行,唉!五叔就想让人知道老宋家买地了……”爷爷感叹说。老少三人不说话,爷和叔心情沉重地望着眼前的风景。
  岗上长了些小榆树,大一点的树被砍走了,有些树根也被挖了,土坑里积着残雪,枯草遍地。一条早年的车道穿岗而过,那是铁轮车压出来的,车辙里积了水,长出青草又覆盖了白雪。我问这岗是谁的,爷爷简短而愁闷地说,宋家的。当时他未作解释,事后我知道,那也是家族中的一位长者,与爷爷同辈,年轻时便出走了,有人说到北平去念书,有人说当了张家兵,年龄比爷爷大一些,如今他也许活着,也许已客死他乡。但这地却无人敢占,不知是畏惧宋氏家族,还是畏惧那谜一般走失的人……传说他就是茨榆坨校歌的作者:校训标明二字诚与恒……这位视财富如粪土的有志青年,一去不返了……
  土壕上长着一丛丛柳条和杂树毛子,一年又一年,它们被圈去又生出,焕发着蓬勃的绿色,映衬着满树繁花……这片荒园边角处还散布着一些不知哪家的坍塌了的坟墓,杂草丛生。这儿稀稀落落长着一些灌木和矮小的果树,那是风和鸟从邻家的园子里带过来的种子长成的,由于没有人工嫁接培育,逐渐退化了。那些球球蛋蛋的果子还没有成熟就被孩子们掠了去。但每年春天这些被人忽略了的小树,也发芽,也开花。它们点缀着这寂寞的荒丘,虽不繁盛却也鲜艳……多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当我已是青年时,每次来到这里总是被深深感动。难道这些无人料理,而又经年不败的花木真有灵性?难道她们真是那些长眠于地下的,断了香火的先辈,对人世间怅然的期盼?我苦难的家园……
  我们爷仨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摆好了饭桌,爷又让妈炒了两个菜,我高兴地告诉妈,我看到我家的地了。大秃叔吃完饭,爷爷让叔叔和他带些酒菜回去,他们走到院子的时候,爷爷还高声嘱咐叔叔:
  “坐一会回来,别和你五爷抬杠!”
  
  商店
  家里买了地之后,爷仨又讨论决定了两件事:一是送叔叔去学徒,二是开商店。
  茨榆坨李家是奶奶娘家本家,奶奶娘家在犸虎岭子(坨村东北二十里)。李家在伪满的新京(长春)开了个镜子铺,爸爸和他们说好了,送叔叔到那儿去学徒。叔叔乐颠儿颠儿地背我在院里跑了两圈,还说要给我带好玩艺回来,后来他果然实现了诺言,给我买了一堆日本人作的玩偶——头和手脚是木制的,漆了白漆,身穿着五颜六色的麻料的和服,脚上还有一个小木屐(我们叫拖拉板儿),比成人的拳头大些,很可爱。还有一架可拆装的木制的“神社”,有三尺来高,雕刻得玲珑剔透,黑红色的烤漆也十分漂亮。他还给我带了一些画了现成图案如房子和车的手工板……叔叔很愿意到城里去,茨坨人的脸他看腻了。
  农历四月的一个艳阳天,他在姐姐的屋里大哭一场,拜别了父母,给嫂子深鞠一躬,把我也抱起来贴了一会,我用小手给他擦了眼泪,他放下了我,背起行李,便同提着包的爸爸一起上路了。头一天晚上,他以少有恭顺和耐心,听着家人轮番的嘱咐,特别是奶奶淌眼抹泪的车轱辘话,直到爷爷说睡觉吧,明天还要坐一天车呢!
  现在叔叔一个人到大城里去闯生活了。爷爷把爸爸送出去,受了挫折,现在又把叔叔送了出去,但叔叔的出发点与爷爷不同,他并不是厌弃祖辈的职业,只想看看外面的天地,见见世面。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叔叔到城里去了,家里再没人跟我玩了,再没人以生气勃勃的榜样教我勇敢地面向生活了。记得有一次下大雨,外屯一个送猪的人来,他在外院一根桩子上拴猪,因为雨大地湿,猪把桩子撼倒了,便拖着它跑出去。这时叔叔不顾瓢泼大雨,撒腿追了出去,一个马掌钉扎了他的脚,他摔倒了还捞住了绳子,猪把他拖出去老远,直到后来的人赶上来。他混身是泥,一瘸一拐,脚流着血,还抚我湿淋淋的头说,都怪你,不把马掌钉捡净——我家住西街,往东向北一拐是大爷家的铁匠炉,地势比我家门前的车道高,一下大雨,上游便有废马掌钉冲下来,孩子们便沿车道沟捞它去卖铁,因此一下大雨我们便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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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很久没有读行吟者的文字了,因此对来倍感亲切。那些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爷孙俩的形影不离的可亲情境历历在目。家族的历史被一一的揭开,文字赋予了它们鲜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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