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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活走一回

作者:南岸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1-07   阅读:

    “哐当、哐当”

  顺子和村里的二蛋三下两下就卸下家里一块门板,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他们就把我从床上移到这块卸下的门板上,老婆在一旁哭得呼天呛地,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死了。

  老婆悲痛欲绝的样子真让人看了揪心,她哭着哭着打了个嗝就晕厥过去了,隔壁的张阿婆见状,上前一把掐住她的人中穴,老婆这才苏醒了过来。张阿婆在老婆缓过气后,便示意顺子和二蛋把她扶到外屋去,可老婆不肯,她说她想多陪陪我,后来在顺子和二蛋的再三劝导下,她才同意放开我的手离开房间。

  张阿婆在老婆出去后便插上门梢,然后叹了口气慢条思理地脱我身上的衣服。张阿婆是个七十多岁的人,瘦削,心细,但胆子特别大,每次村里死了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由她去帮死者净身、换衣服。村里的人都敬重她,但又害怕与她碰上面,尤其是村里的女人们,她们说张阿婆和死人接触的时间多,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灰白,连身上也染上了一股只有死人才会散发出的尸腥味。我老婆原来也这么说过,她当时还缠着我,要我把房子搬到别处去建,说挨着张阿婆住不吉利。这简直是乱弹琴,吉不吉利关张阿婆什么事情?我堂堂一个村的村长,大小也算是个国家干部,是村里几百口子人的带头人——父母官,难道我还会相信这歪门邪说?老婆当时还想劝说,就被我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后来她就没有再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

  还别说,张阿婆的脸还真是灰白灰白的,特别是她把我脱得金光以后,我看到她的脸色变得更加灰白。她拨下我的裤叉后,像欣赏一件工艺品一样从头到脚反复打量了我好几遍,然后才用湿毛巾慢慢擦拭我的身子,我灰白的脸不由得开始发热,因为张阿婆擦到我的私物处时竟然停了下来,她摇头无比痛心地说:

  “阿瓦啊,你瞧你咋瘦得跟鸯鸡子麻杆似的了?要肉没肉,只剩下一堆光骨头和一张皱哇哇的皮子,连这个地方也……,唉!你媳妇可真是活遭罪的哟……”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个耳光。老婆经常埋怨,说我倒在床上就像一头死猪,从来也不主动和她干那个事情。我每天跑里跑外,为了村里那些破事,累得人仰马翻,哪还有心思和精力去干那个事情,久而久之,我那东西除了排排尿,就变得像个只会装装门面的摆设了。幸好张阿婆说了几句就停住了嘴,要不然,我这个村长——一个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儿,在一个老太婆面前还真是无地自容。

  张阿婆给我净完身后,就在我脚上套了一双一尘不染的白底青面的布鞋,鞋尖高高往上翘,整个鞋子看上去像一叶昂首的小型龙舟。她将我双脚并拢,在脚掌处用一条细麻绳捆绑住。这做法真是很可笑,难道一条细麻绳就能羁绊住我阿瓦?这张阿婆未必真是老糊涂了,她难道不知道,只要我稍稍一用劲,那根麻绳就会“咯嘣”一声脆响,然后四分五裂?我真搞不懂祖辈们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个古怪的习俗,干嘛在人死以后非要弄根绳子来缠住死者的脚?好在我已经死了,就有机会在阴朝地府直接找已故的祖辈们问问这个事情。刚说到我脚上的绳子,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几时已经被张阿婆换成一套滚边带扣盘的老式衣服。说实话,这套衣服我很不满意。我真是搞不懂,她们为什么会在我死后给我弄这么一身衣服?这衣服完全合不上社会主义的前进步伐,说的严重一点,这衣服不光合不上社会主义的步伐,而且还明显带有拉社会主义后腿的意思在里面,当然,也可以学学有文化的人说话,这衣服完全有返古倒退的迹象。你再看那颜色,到黑不黑,到蓝又不蓝,还有那质地与做工,啧啧!一看就知道是廉价伪劣、质量不过关的产品。当然,虽然我对这衣服很不满意,但是我什么话也不能说,因为我已经死了。

  张阿婆给我穿戴整齐后,打算开门出去,她刚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急匆匆地踅了回来。她停在我旁边朝门口瞄了两眼,确信没人后,就迅速拉起我的左手,我不清楚张阿婆拉我手要做什么,我正犯迷糊,就听到她喃喃自语地说:

  “阿瓦啊,反正你已经是死了的人,阴间一天,阳间十年啊!你拿这个东西去那个地方也用不上了,你可别怪我老婆子不仁义,就算我张阿婆对不住你了!赶明儿等我家富贵儿在省城找了大钱,我让他多给你烧些纸钱过来。”

  张阿婆说完,生拉活扯地把我手腕上那块戴了很多年的“宝石花”手表摘了下来。那块手表是我当村长后的第二年老婆用一头大肥猪换回来的,老婆说我当上村长后就不知道着家,一出门就把时间忘得干干净净。我觉得自己对不住老婆,和她结婚差不多快二十年,自从我当上村长后,从来没有好好陪她说过一次话,更没有好好陪她吃过一顿饭,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张阿婆,和她交往了几十年,住了一辈子的邻居,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一个卑鄙龌龊发死人财的人。这也是我做村长的疏忽。我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张阿婆无意间看了我一眼,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打了个寒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攥在手心里的那块手表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在临出门时,她拿了张冥钱盖在我脸上,然后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这个可恶的张阿婆真是太过份了,我阿瓦平时对她可不薄,想到张阿公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着富贵儿不容易,凡事她家有什么搭得上手的活,哪次不是我主动帮她干?就拿她家的房子来说,如果不是我找村里的几个男劳力帮她翻修,一旦遇到下雨天,可能她都没办法揭开锅;还有她儿子富贵儿那年考上县里的中专交不上学费,还是我瞒着老婆把自家卖了种姜的钱悄悄塞在了她手里。这个张阿婆做事太绝情,简直让人感到气愤,我紧握着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真想追上去狠狠教训她一顿,但已经来不急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顺子和二蛋把我移到了堂屋,他们已经在堂屋临时为我布置了个灵堂。堂屋两周堆满着松柏,和一些用五色纸折的花圈。花圈是村里的三喜差人送来的。三喜一直在集市上忙活着生意,他在集市上办了个丧葬品专用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别说,当初我就看出三喜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他呆在农村简直是太可惜了,最早三喜还不敢出去闯,后来听了我给他出主意、鼓劲后,他才决定弃农从商。我正在想三喜的事情,鼻子就是一阵奇庠难耐。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我很喜欢闻松柏的气味,而现在对松柏的气味却非常敏感,它那浓烈的气味像根狗尾巴草似的在我鼻腔里挠来挠去,挠得我直想打喷嚏。我浑身禁不住长满了鸡皮疙瘩,不得不使劲地耸耸鼻翼,把想打的喷嚏活生生地忍了回去。

  松柏是顺子和二蛋从山上砍回来的,刀口处还冒着白色的树浆。灵堂中央挂着一张用深褐色镜框裱着的我的二十四寸黑白遗像,虽然挂着的遗像色彩略显单一,但它丝毫不能影响到从我脑门中透出的正义与智慧的光芒。遗像的下方,是用两张书桌搭建起的灵台,台中央摆放着祭品,一对白蜡正在祭品两旁“兹兹”地吐着焰苗烧燃。灵台的最前排是一个用陶瓷盆做的香坛,香坛里放了半坛大米和黄豆,老婆在放米的时候难过地对儿子顺子说:

  “你爸平时吃的少,给他准备点粮食,免得他在黄泉路上饿着……。”

  老婆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唉!老婆就是这样一个知冷知热会体贴人,虽然她长着黄桶般圆实的腰,相貌又平平,脸上还长了不少的雀斑。说句公道话,无论从长相和身材上,老婆确实都不如村里的张翠花好看,但不可否认,老婆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媳妇。她知道我肠胃不好,每次煮好饭见我没回来,都要把饭菜温在锅里出来找我吃饭。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对我老婆说,我还愿意娶她做我老婆。但是,这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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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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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这个故事让人想到黄粱一梦的典故,在梦里,主人翁回顾自己的一生,重温了一遍爱与恨,荣与辱,权与欲,得与失,生与死,梦醒了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呢?作者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荐精赏读。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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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5

  • 麦芒

    妙哉,有点像余华的《七天》

    201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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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不过,我种写法我以前见识过哦,所以不算很新鲜。只是这篇文章还只能用这种手法写出来才更合理。

    201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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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岸

       谢谢梦儿阅读,这篇是几年前写的,虽然自己写了几年所谓的小说,但自己对小说的理解,还是很茫然迷惑的。呵呵~~  ~~~

      2014-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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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吟湄

    人都说盖棺方能定论。这个角度刁。欣赏。

    2014-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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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岸

       多谢吟湄的欣赏,呵呵~~
      有时盖棺也不能定论,呵呵~~

      2014-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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