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
县长小原亲自审问父亲,在他的办公室里,让父亲对面坐着。那边有个记录的女秘书。
“你叫什么名字?”小原问。
“宋承文。”父亲答。端坐着。
“哪地方人?”
“茨榆坨。”
“职业?”
“以前当司机,现在做生意。”
“在哪当司机?”
“关东军第一军管区司令部。”
“我搭过你的车。”――小原笑了。
“我不记得,长官。坐过我车的军官很多。”
“你的车号是XXXXX”
“是的,长官。”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记住坐过的车号?”
“军人的训练。”
“是的,出了差错,要找到最近的断点。”
“是的。”父亲起立。
“你为什么记不住我?”
“纪律,长官,纪律不许我们注视乘车的军官,更不许攀谈。”小原示意父亲坐下。
“噢。你为什么入狱?”
“汽车失火了。”
“为什么减刑?”――小原对父亲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
“我表现好。”父亲又站了起来。
“你这次去河西山区干什么?”
“贩驴,做生意。”
父亲递上从坨乡开的介绍信,那上面还有战区日本长官的准行签字。小原看了看,又问:
“你在司令部开车知道那儿在剿匪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不觉得危险吗?你现在不在军队,你可以坐下说话。”
“我知道危险,长官,”父亲坐下了,语调随便了些:“别人也知道危险,所以他们不肯去。这样,我才能多挣钱。”
“你怎么能证明你不是给反满的土匪送粮呢?”
“我的豆饼来去有账。你们可以查。”
“什么账?”
“明细账。这边,进了多少豆饼,谁经手;那边,一条驴,什么牙口(几岁),什么毛皮,谁卖的,换了几块豆饼,笔笔有踪。”
“你为什么要记得这么细?料到我要问你?”
“不,记细账是我的习惯,在司令部训练的。那时运东西,填写得更细。再说,这有好处。合伙做生意盈亏都清楚;而且,驴有了毛病,可以找到卖主。”
“你带来了吗?那账本。”
“是的,长官。”
父亲把账本交给了小原。
“你知道那驴贩子,和你合伙的那个,他为什么逃跑吗?”――小原问。
“不知道,长官。”
“他……为什么要跑呢?”――小原放慢语调,在试探父亲。――“你怎么想?”
父亲沉吟一会,笑了:
“可以说实话吗?长官。”
“说吧。”
“老百姓一看到日本军人就跑。我在司令部时,下车问路,老百姓见我就跑。我看自己的制服才明白。”
“明白什么?”
“他们不懂日语,怕说错了挨打。”父亲又笑着补充说:“他们对自己不懂的东西,天生就怕,譬如鬼神。”
小原苦笑了;
“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不怕,实现‘日满亲善’?”
“让军人学汉语,让百姓学日语。”
“你不是懂日语吗?”
“会一点,长官。”
“那你为什么不教驴贩子日语呢?”
父亲不言语。小原觉得自己的机智占了上风,笑着追问:
“说呀。”
“驴贩子是个粗人。他说话难听。”
“说了什么?”
“他说,我贩驴,只要懂得牲口的话就行了。”父亲又静静地说:“长官,原谅我失言。”
小原哑然,过了一会:
“你很精明,能应变,没白在司令部呆了几年。这是我们日本军人教育的胜利。不过,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看那驴贩子能跑到哪去。看是你说的对,还是我想的对。调查了再说。你可以回去了,一个月内不准外出。”
“遵命,长官。”
就这样,爸爸给放回来了。
小原拿到那张账单之后,一个电话打过去,所有的情况都得到了证实。至于驴贩子为什么逃跑,他们的解释是:这家伙当过土匪,怕官军也是自然的。小原又派人到坨镇来调查,肖三和肖五都说他已经洗手,在这儿找了一个下家,过安分守己的日子,无不良表现。看来,老秦的酒肉他们也没白吃。